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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竹君告诉他空间一事时,他当时念头只有打仗方便、好使,能干趴那些侵略者。

    可当竹君在眼前消失后,他对空间的定义是机遇。

    他也想要这样的机遇。

    他的要求也不高,能看到竹君就好。

    一开始只能在梦里见到,还能用梦来圆说,但出现在镜子里……

    他的机遇来了。

    老天终于看到他的祈求。

    他问她,为什么不出现在眼前,而是只能在镜子里?

    文竹君暴躁道:“你还说咧!我在地府好好的,哪有你这么念叨几十年的糟老头子!执念越深,越容易真实!之前是梦境,现在是镜子,之后便是现实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不挺好的吗?”他乐呵呵的。

    “好什么好!我是鬼,你是人,你真在眼前看到我了,你的阳寿意味着将近了!你就那么想找死啊!”

    张虎甜蜜道:“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,再多说两句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变态!越活越变态了!

    文竹君如了他的愿,继续骂骂咧咧的。

    骂完,张虎活着的这些年,从没被这么满足过。

    “嘿嘿,媳妇儿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啊啊啊啊!

    文竹君又开始骂了。

    十几岁的文竹君,的确是留洋小姐,资本家女儿,但,和爱人奔赴过战场后,激发了暴躁的脾气,每每和张虎在战术上不合,他们能对骂几个小时,谁都拦不住。

    没成想,人活得越老,越变态了。比那痴汉还痴汉。

    唯有文竹君,还是记忆中的模样。

    等她骂够了,张虎才道:“咱孙女和你一样的性子,手段和我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乔钰?”

    “你也知道她?”张虎愣了两秒,又道:“你走的时候,她还没出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哼。那又怎样?”

    张虎摇头,又兴致勃勃道:“这个孙女可厉害了,还娶回来个老周,把我们张家门楣撑起来了,以后啊,我不用操心这些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和竹君聊了很多,不过只能在白天看到她,夜里她说她很忙。

    直至她受不了了,第四天不见了。

    当天他有些恍惚,只好和乔钰下棋转移注意。

    她果然是气人小能手,能把婴儿骂到止哭啼,也能把老人气得修身养性,努力转移注意力。

    一盘棋下下来,他哪里还顾得上想媳妇儿?和乔钰斗智斗勇去了。

    他的执念还是太深了。

    以至于神经不再紧绷,开了这个头,便开始犯病。

    他记得自己明明是上帝,是解救牢笼里干枯、无力、行尸走肉的老人,他让他们重获自由,他是英雄……

    他身上发着圣光。

    醒来,便是凌乱的小资家,以及王大姐追逐牲畜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忐忑地对上乔钰的视线。

    幸好,幸好他的病发现得早,也幸好小金鱼的行为=警惕,不然放纵他喜欢小孩,周围围绕着小孩的行为,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?

    他发现一个规律,似乎越执着于什么,越容易犯病。

    这是他晚上偷吃鹅肉,卡住喉咙,还差点辣死时,发现的。

    竹君又来看他了。

    他有点害怕:“你是我的臆想吗?”

    “你在犯什么浑?”竹君看着他,皱眉道。

    他强打起笑容,手覆在镜子上,道:“是啊,这么真实,脸上每个纹路都这么清晰,怎么可能是假的?”

    竹君又开始暴躁了:“什么纹路!你瞎咧咧什么呢!我这么年轻,脸上哪里有纹路!”

    看,每个表情都这么生动,怎么可能是他执着下的臆想?

    分明就是老天爷赏赐他的机遇。

    哦,不能封建迷信。

    迷信要挨打,还要连累孙女孙子们的前途……

    又和竹君聊了两句,她走后,他转身,就看到孙女在门口。

    啊。

    啊?

    被看到了。

    被发现了。

    他该怎么编?

    实际上,不用他编,他家孙女信他。

    即便话题一再被带偏,但他的孙女就是相信他!

    一开始,他是想让她相信他的,可现实是,她质疑他不相信她的为人。

    嗯。

    他家孙女是会倒打一耙的。

    要说自己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两个人是谁?除了竹君,便是这个孙女了。

    明明没带大她,半路认回来的她,陪在自己身边最后时光的却是她。

    她真的是,心口不一,嘴最硬的孙女了。

    也是,她收养的那几个孩子,身上多少沾点她的毛病。

    军娃子的责任,周文的细心,周武的嘴硬,大伟的心黑,小勇的演技,她都有。

    乔钰老对他说,他身体很健康,各项身体机能都没问题,让他不要操心别的。

    能没问题吗?

    普通人家的老人,到了他这个岁数,多是生活不能自理,他除了偶尔肠胃不通,身上是丁点老人味没有。

    老人味?也有的,在党校的时候。

    自己都顾不上了,哪里还顾得上个人清洁问题?

    小钰将他照顾得很好。

    可他只是身体相较于同龄人而言,还算健康吧,内里早就千疮百孔了。

    知道那种在黑暗中喘不过气,靠着某种微光活着的感受吗?

    他一直身处黑暗中,微光照亮世界后,他人皆是多姿多彩,尤其是年轻人,有未来有前景。

    到了他这个糟老头子这里,还剩什么?

    什么都没了。

    他早就与黑暗混为一体,只余下执着还吊着一口气。

    无人能救他。

    所幸,他是笑着离开的。

    寿终正寝。

    那晚,似乎意识到什么,他翻出小钰发表过文章的报纸,拍过的照片,拉了台灯反复观看。

    “看这么专心啊?给我也看看。”

    他瞳孔微缩,不可置信抬头,她少女时期的脸便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    她叹气:“我不是说过了嘛?我在你眼前,就代表你阳寿将尽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快躺下吧,别明天吓坏了我们闺女。”

    “哦,好。”

    他顾不上那些散落一地的报纸和照片,拉了台灯,平躺在床上,双手规矩地放在胸口,感受最后跳动的心脏。

    “闭眼。”

    “嗯嗯嗯。”

    “要笑。”

    对,要笑。

    在呼吸逐渐虚弱之时,他道:“我老了,是不是做鬼后,配不上你了?”

    “傻帽。人死后,魂体状态会停在生前最佳之时,哪里有配不配得上的?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

    他呼吸断了。

    微风凌乱,月光洒满整个大地。

    像是经历了场波动,又像是无事发生。

    张虎,1894年出生,1980年年底去世,享年86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