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非典型同情(纯百)》 1.反义 四月底,夏至未至,却已经能依稀听见群蝉叫嚣,雨后的露水在折光的斑驳中被蒸发殆尽,气温也回升,无疑预示着,这将又是一个燥热难耐的艳阳天。 高二二班的体育老师向来都不如别班的严厉,甚至可以说随心所欲,常常是让体委带着跑两圈就解散,那天亦然。 魏徕擦掉额头冒出的薄汗,下意识地呷了几口水杯中的水。 水早在热传递的作用下变成温热的,因此无论喝了多少,都丝毫不能消解她的一丝口渴,故魏徕开始四顾着操场找地方避暑。而她想找的仅仅于此吗?不是的。 临近中午,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,所能触及之处无一不变得更加灼热,烧得魏徕即使坐在树荫下仍旧发觉精神愈发恍惚,还久久得不到纾解,让她非常难受。 这段时间里是她状态最差的时候,没有例外,且几乎是从她从很幼稚的年纪时就开始的。 起初还只是因为不喜欢运动,而讨厌每一节烈日下度过的室外体育活动课,虽然在室内上课也很讨厌;到后来,魏徕开始讨厌起身边流动着的燥热的空气,她无时无刻都感觉很口渴,抑或是只是走路就会大汗淋漓的样子,让衣服黏在皮肤上,让她很不舒服。 她还讨厌发烫的墙面和地板,氤氲着难闻的潮气,每当想要躲避的时候,最后好像还是会碰到;讨厌上学路上必经的崎岖石子径,旁的两道排水沟总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,还偶尔会看见被晒干的诸如老鼠壁虎之类的尸体…恐怕远远不止于此。 而每当这种昏沉到恍惚的时刻,不幸就必将发生。 ——果然。 冷不丁的,一阵阴影攒动着,悄然逼近了魏徕。 很快,在她用余光察觉到的下一秒来不及躲开、或者说是被人按着根本没法躲开,头顶便被哗啦啦地倒下整整一杯的柠檬水,甚至还能听到冰块咔哒咔哒的脆响。 突兀的冻冷蒸腾在身上,她好像更晕了。 紧接着,一阵不堪入耳的辱骂和嘲诮声便响彻周遭。 为什么没人阻止呢?并不是那里没别的人存在,操场也不算大,而是他们深知,这无异于是动物世界里食物链由来的潜规则,弱小者被更强者蚕食,本身就没有反抗的能力,更别说有拒绝的权利。 破窗效应的蔓延,让众人在这所学校里,皆对这样的情况习惯得不能再习惯,想着只不过是如学校很多受欺的人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的开端,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毕竟,只要祸不殃己,那又如何呢? 默认和包庇,已经成为大众潮流。 当权威和大多数人都赞同一种选择时,裹挟着强大的认同感和信念感,个体差异就会消失殆尽,然后,什么也不奇怪了。 ——蒲青禾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。 然而,她的这种想法,很快会被一股她意料之外的奇迹般的执念冲破。 短发,肤色苍白,声音轻细,孤僻自闭,总是怀里捧本书爱着沉默,因而轻易被埋没在人群之中;常遭欺负,却一味选择忍让,所以看起来没有棱角,像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;有着比一般南方女生更高些的个子,却更加孱羸且脆弱如草本植物似的女孩,就是魏徕。 其时蒲青禾同不远处的另一群人坐在一起,原本静静地看着书,可恰巧也像从前很多次一样,被周围人的嬉笑声引得向魏徕投去了视线,接着不禁如此思量着。 虽然在一个班上,可这么久以来,对方留给青禾的,仍只有这些肤浅的印象。 这样的存在,显然就是最能被各种各样的人欺凌嘲弄的典型。更何况是周围人正值最令大人操心的、最放肆的且不怕事的年纪。扎根在落后土地里的他们,难免余下少许孩童顽劣心性,再加上初窥成年人世界后的自以为成熟,于是,一头头恐怖的青春怪兽就出现了。 青禾从小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少年的恣睢可憎,即便自己现在也迎来了这样的特殊时期。 她原本以为,自己和魏徕这种人永远不会产生联系。毕竟,她们,即使身在同一个班里,身份却是截然相反、甚至天差地别的。 高二二班里,四十多号人不消说,早就统统分裂成了好几个小团体、找到固定玩伴,再难改变干涉这种局面。但仍有些有些家伙或自愿或被迫游离在外,令大家敬而远之。也许是爱玩的孩子在学校这类封闭环境下找不到更多的消遣,慢慢就开始流行起以欺凌取笑这种人为乐的游戏。魏徕就是其中的不幸者。 可作为转校生的后来者青禾,却是个特例:既没有被孤立,也没有被找茬,神奇地在各种圈子里随意游走着,即便做什么都漫不经心也未曾遭人深深嫉恨过。大概是因为她生了张漂亮的脸蛋,成绩好,而且家里有钱,性格还算不错,对人很大方,故人缘在整个年级甚至全校来说都是极容易好的。 几乎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,不是吗? 她与魏徕这种贫穷阴郁,除了成绩外一无是处的家伙,虽然她的到来把这点优势也粉碎掉;形成了强烈对比。按理说,青禾就是本不应该会注意到魏徕的,如果不是因为身边人无休止的过分行径的话。 无可否认,此前大概每次蒲青禾注意到她的被动契机,都建立于他人带有恶意的言行举止中。 她不会主动去倾听,只是得益于何芷——坐在她的左近的女孩,此时不屑地轻笑着,把霸凌事件的发生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笑话一样,所以抛开得很快,转头就和旁边围着她的人们跳到了别的话题。这正是她们班的班长,同时也还是她的同桌。 她不喜欢和这种交际花类型的人有所接触,认为实在难以捉摸、难以交心。 奈何自己转校生的身份,使得这些日子几乎都是在何芷的陪伴下度过的。不得不提的是待青禾还行,所以说不上讨厌,现在业已基本习惯。 蒲青禾并不在意何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,就像她不在意世上的大多数事情一样:今天有什么样的天气、身边发生了什么事、得知了什么能刷新认知的事物、吃到了什么味道的东西等等。阻止了又能怎样呢?还会有成千上万个类似的情况在下一秒发生。 世界不是绕着一个人转的,该发生的总是在稳定地酝酿着,所以做什么都是无用功。人的精力又有限,倒不如别白费这样的气力。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奇怪,明明不算是个迟钝的人,又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些伤不到她的而感到无所谓呢。青禾的脑中很快闪过一丝灰蒙蒙的剪影,目光本能地变沉了些。 她忙不迭地想,也许是大多数人的通病吧。 2.讨厌 青禾脸上始终没什么太大的波澜,她很快重新让目光落在手掌中摊开的一本字迹密密麻麻的书上,刚好翻页。 偌大的操场中,只有她一个人是在这样做的,或者说出现在操场这一事件,早已被学生们约定俗成为独属于放松玩乐的时刻,自然再读书会是心生乏味和抗拒的。 这使她和其他人格格不入,所以总是会被误解:是没人同她玩而过于寂寞,所以才看书这种徒增痛苦的东西消遣无聊的。 于是一些人又开始了对青禾喋喋不休的诘问,殊不知这份自以为是的慰藉,对她才是真正的折磨。 她们只要在空闲时间里见到她,就总是叽叽喳喳、乐此不疲地讨论着、询问着从沿海大城市的重高里转过来,差不多快满一个月的青禾各种各样的问题:有趣的还好,奈何皆为极其没有营养的。比如大城市里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新鲜事儿,抑或是她又为什么会转学、转学也好,为什么会转到文梁这种乡野地方来。 她早就回答腻了,却碍于减少是非的初衷,便跑火车似的满嘴遁词,说喜欢这边的水色景色什么的,有时又说想多认识些新朋友尔尔。有时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。 坦白讲,文梁由于从没发展过什么重工业、经济建设也缓慢,而且近江,故这里的自然风景委实很好的。县不大,学校建在城区与郊区的交界处,因而几乎可以轻易地闻到花草树木、泥土和庄稼的气息,街上除了赶集热闹外,总是很静;虽然一到晚上,就有了别样的风情。 不过其实仔细想想,她明明从最开始就是在不懈地打马虎眼罢了,她不想同人讲自己,也压根没必要。青禾对谈天这些不感兴趣,她只喜欢画画、看书和听歌。而这些东西不是非得什么特别的地方才能做,所以她怎样都无所谓。 同样的,她打心底喜欢不起来那群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不知趣的野孩子,话说比自己曾认识的任何人都口无遮拦。 可她不说,谁又会知道这个长得很讨喜、天天还以笑示人的漂亮转校生,到底在想什么呢。 魏徕不一样。 她怎么看都是个学业里没缺点的优等生,应当是在当下这高压应试教育所裹挟的成绩至上的风气里,最被敬畏的才是,可在她们班,奇怪的做什么都会被挑刺和挑衅。 青禾依稀记得有人说,这好像是由高一时的某次测验后发生的,再详细的内容,就没人知道了。 ——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? 她怎么觉得,另有隐情呢。 而她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。 “阿芷,你是不知道,靖逸昨晚在放学后,苦心给我们魏学委准备了好大好大的‘惊喜’呢!她怎么敢把脸摆那么臭的,谁给她的胆子阿!” “就是就是,瞧她那副穷酸样,怕是都吃不起酸奶吧?咱们善良的靖逸给她买了那么多,她怎么不舔干净呢?真是太可惜了!看吧,现在被教训了吧。” 女生们口中的“靖逸”姓徐,班上唯一一个和男生群体格格不入的男生。 大概由于其长相阴柔且行为举止也偏女性化的缘故,他总是被其他男生排挤,称作恶心的“娘娘腔”,反之却被女生群体所接纳,深受喜爱。平时是很爱仗势欺、耀武扬威的人,也是霸凌魏徕的领头人物,在没人管的情况下,他和那群人更无法无天。比起何芷,青禾更抵触的就是这样的人,总喜欢自挂东南枝,因而一举一动都变得令人觉得是在插科打诨,不愿更好地相处。 她一开始想,明明自己也在经历着霸凌,可仍然选择将矛头对准另一个更弱小的受害者的徐靖逸,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——无非就是太急于证明自己作为一个男性的尊严罢了:因为他们形成的集体以欺侮他为乐,而他便会下意识地模仿崇尚,去造出一个近似的团体,再将自己伤害转移出去,成为闭环,私以为这样便能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了。青禾觉得这种人实在可笑,或者说是全部男性。 他们从小到大,好像无论如何都在极力炫耀和证明自己作为“第一性”的优势和特权;而一些可悲的女性,却将他们的向下剥削或自愿或被迫地常态化,且自甘化身为他们的利器刺向其他同类,正如徐靖逸所在的那个小团体,其他的几人,都是女生。 青禾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的,可她也没有兴趣做所谓的革命先锋。她是个讨厌麻烦的人,知道不管什么举措都可能引发坏的蝴蝶效应,所以从小到大都和圣母毫无关联的青禾,自然不愿一根筋地维护这所谓的正义,去随意为别人赴汤蹈火。 直到不久前,那次因处理美术社团的事而被迫延迟放学时间,将要离开时又记起有东西落在教室,遂去寻找的机缘巧合下,青禾窥见了几乎不曾设想过的一幕——那个不可一世的徐靖逸,居然在死心塌地给班上最讨厌他、欺负他最狠的男生——另一个深受他人爱戴的好学生严禹瀚口交,一边还在说,要是再发生像魏徕那样的事情该怎么办。 恶心得她差点当场吐出来的同时,明白自己似乎也找到了真正的真相。 说曹操曹操到。 徐靖逸突然间就在这几人中冒出头来,尖细到刺耳的嗓音顿时响彻周遭,一听就是会给人产生刻薄印象的那类人,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。 他的出现让大家都被吓了一跳:“要我说,这酸奶我要是给狗吃,狗都高低得在我面前摇几个尾巴示好,她倒好,还想告老师呢!还好我爸跟老班认识,不然就惨啰。” 何芷乐呵呵地附和着,青禾没什么感触,只感到聒噪。她无所作为不是因为没听到,而是根深蒂固地觉得这样的行为一点意义都没有。 为了终止这个话题,她想起了什么,抬眼望向徐靖逸,皮笑肉不笑,语气淡淡的:“你是不是生日快到了?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?” 何芷也颔首,撑着脸追问道:“是呢,有吗?” 虽然从青禾自己的角度来看,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候,毕竟大家都清楚她家有钱,她也不是吝啬的人;可对方闻言却立马激动起来,很开心的样子:“你们原来还记得啊!我都差点忘了说。其实我没什么想要的啦…倒是有个愿望…” “什么愿望?” … 青禾无知觉地将意识又飘散起来,没在意她们究竟说了什么,将余光忽地飘回了魏徕身上,继续默默地观察着,观察着当人群散去后对方的一举一动。 她看见魏徕很疲软地扶着方才坐过的矮墙,才勉强站立起来,然后为了人生得的体面感,而想要拍下一些堆积满身的污垢,无果后隧很快放弃,悻悻然地往女厕所的方向走去。 而这恰好会必经青禾的旁侧。 不知道是哪里不对,在青禾准备收回眼神的前一秒钟,魏徕偏过头盯住她,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在看自己。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交错在一起,距离也不远,因而迸发出一种忽明忽暗使人产生错觉的火花。 于是青禾觉得这一秒钟尤其漫长,漫长到她开始恍惚,俨然被困在了那一汪明净春水里,挣脱不出。 明明是春末,她很惊奇会在魏徕的眼里捕捉到初春的料峭,又那么的剔透纯然,活像只温驯可爱的小兽,比如兔子、麂子什么的,虽然总觉得还是不怎么贴切。 到最后只暗暗感叹了一句,好漂亮的眼睛。 接着蒲青禾又忍不住回忆起了什么,冷不丁地,一种久违的酸涩漫上心头。 末了她阖眼想,应该就是兔子。 即便是坐在椅子上,蒲青禾的身子也常挺得笔直,离靠背远远的。 明艳却不至慑人的长相、称娖利落的高马尾、流畅自然的身体线条,又常一副做什么都很认真且亲切的模样,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独特而引人注目的气质,犹如一株满怀绿意的向日葵,周身弥漫着让人本能靠近的新鲜氧气。 靠窗的位置,时令春末,温暖灿烂的光线在透入室内的同时,把青禾整个人也照得很亮,每一缕头发都宛若拥有生命一般,在阳光下静静呼吸,发出奕奕的光彩。 于是便总有人在底下偷偷议论,说即使她坐在那里不动,都能让人一见倾心吧;更不论蒲青禾荣膺人群簇拥时,挟着的那份,始终都比旁人更闪耀而能随心引起注意的天才般的亮眼,也许上辈子真的是月亮什么的罢。 但魏徕是个反例。 她不喜欢蒲青禾,甚至有些厌恶。 这不大体因为蒲青禾是关于她尤其彻底的反义词,也不是因为青禾能那么轻易就得到大家的喜欢,她不在意这些表象,她在意的是,蒲青禾也是“帮凶”。 但这帮凶并非意味着青禾也对她做过那些过分的事情,而表现出来的也基本是很中立的态度。 从遇见对方的那一刻起,她为数不多引以为豪的,同时也被其他人所仰慕的东西——就为了拿到奖学金和为数不多的保送资格,然后借此早日摆脱来自原生的一切苦难,她几乎是费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来长久维持这学段第一的成绩的,却被蒲青禾那么轻易地夺走了,且是以断层这种十分侮辱人的方式。看见月考成绩单下来的那一刻,她的心都快碎得再也拼凑不齐了。 她想不到,也万万是没想到过人与人的差距,原来真的会那么大的。难道城市里的孩子,真的都比她们更聪明些吗? 这让她的努力成了天大的笑话,也让梦想破灭,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 她好不甘心。 可她也像大多数人一样,对此无能为力。 3.压抑 即使是文梁这种小城小县,也依旧会留有些相对有钱有势的人家的孩子,而魏徕不像这些人,就算做错了什么事情也能有家人兜底;没有适应应试教育的天赋,最后也能靠给予无穷溺爱的父母,垫钱得到理想的学历。 从一个人到一团人,臭味相投、蛇鼠一窝,就连老师也帮其助长气焰,令她作呕。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伤害,只是因为考试和作业不给别人抄这些小事吗?明明他们做不做这些徒劳的事情,都能全身而退。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,也不敢犯错。 魏徕的父母都是农民工,在外地干着重活苦活赚点微薄的血汗钱,可前几年其父却还因工伤离世,赔了点钱埋了连最后一面也没看到,现在就剩她和她妈妈弟弟仨相依为命,在镇里做烧烤生意看不起自家的舅舅家里,过着压抑而不见底的寄人篱下的生活。 和她情况类似的不多,但各有各的不幸。文梁三中是这文梁为数不多的普高之一,又坐落在四面八方离各村都较近的地段,所以在这念书的贫苦学生只多不少,那么受欺负的,也会在这批孩子中诞生。 故愈富有的孩子愈嚣张,愈贫穷的孩子愈懦弱,由此进入一个死循环。 ——难道,就因为“那个事情”么? 她忽地恍然,接着眼底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厌恶。 无论如何,在她们发生偶然的对视后,魏徕忙不迭地很快移开了。她打心底认为和那些人有过多交集是不幸的,她不想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。 她太累了。 上节课,魏徕刚翻开书就发现自己课本上的知识小节,又被别人乱涂乱画得看不清了,而翻书的那刻,恰巧他们班那势利眼班主任李刚也经过了她的旁边,拼命掩饰后还是被李刚发现,差点把他自己的假发都气歪了。 然后,李刚气不过便让她站起来亲自念给全班同学听,那副窘迫模样,仿佛现在还让人历历在目。 魏徕先是缄口不言,后面在李刚的一再强迫下才慢慢张嘴。她不敢大声讲,还有些结巴,但教室很安静的缘故,每个人都听见了:“高二二班班主任…死秃驴…李刚…全家…不得好死。”瞬间引得全场哄堂大笑。除了正课,大家总是会被其他事情所吸引,纵使是这个很低俗粗拙的笑话。 这难免让好面子的李刚觉得颜面扫地,很快就怒声喝止,剩下些实在不怕事的还在偷笑。 这些恶意的笑声,压得魏徕不自觉地把头埋得更低了,赧然红了耳朵和眼眶。 成为替罪羊的她就这么被罚站了一节课,始作俑者却悄然隐匿在人群中,张牙舞爪地在背后窃喜了许久。过后,魏徕不出意外地被好好训了一顿。 “魏徕!你说说你,你最近像话吗,啊?!好啊你,一个女孩子家家的,就看着乖些是吧?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,不仅在课本上乱画,还开始骂老师了?最基本的尊师重道呢!给狗吃了?” “我跟你好话说在前头,要是再有下次,你在班上什么一官半职也别当了,别来了最好,回你老家老实种田养猪去吧,就你家这穷酸样还想望子成龙,幻想鲤鱼跃龙门的奇迹发生呢?搞笑!把你家长明天给我叫来办公室报道,不然这事我和你没完。” 魏徕眼眨得很慢,忍不住回忆着办公室里,李刚边训诫说教自己边把口水也到处乱喷的模样,像早就看不惯她所以在她经历这些后冷血地落井下石,一点班主任该有的人性都没有。 而到后来的某一瞬间起,眼神又不知是流转到哪个部位而变得更怪异起来,脸、脖颈、锁骨、臂膀、腿,于是乎把魏徕的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个遍,肥腻的脸上开始堆起恶心的谄笑。 像是男人本性暴露般,即便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学生,他仍然毫无压力地脱口而出一些恶心的下流话,甚至差点直接用手去触碰她,那明晃晃的意欲伴着一句怎样怎样过后这些就一笔勾销尔尔轻泻着,让魏徕不适地频频往后退开。 然则更可怕的是,这不是第一次,而是很多很多次。如果说在什么都未发生的之前,对一时风头正劲的她敢做的仅仅是晦涩的暗示的话,那么此刻就是再也懒得掩饰。假若不是其他班的课代表来办公室抱作业的话,好像就再也无法避免了。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不由得产生一种想要呕吐的反应,恼怒得浑身发抖。 同学的嘲笑、班主任劈头盖脸的咒骂和猥亵未遂,似乎都言犹在耳,她的神色在每一瞬息都会比前一次更加黯然,眉头紧锁着,一股没来由地烦躁使她用力掐住自己手背的皮肤。直到强大的痛感顷刻袭满全身,才及时止损般停下。 尽管现在的所有事情都使她如此失望,可她没有退路。 为了不那么难受,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骗自己,骗自己说痛苦是获得幸福的前奏。到了如今,她已经差不多习惯,或者说是麻木,秉持着拿到保送资格再考个好大学的动力踽踽独行。 可这怎么可能轻易实现呢?随着时间的推移,变故越来越多,让她的许多设想都被残忍颠覆了。以至于现在,她快彻底不知所措了。 魏徕深吸了一口气,暂时不愿再想这些琐事,走得更快了。 厕所隔间里,她忍不住掏出一柄随身携带的美工刀,尽管买它的初衷是为了等那群人真逼急自己了,给点颜色看看的,终于一次也没用上,实在可惜;或者说,她现在只是像以前很多次那样,太难过了便忍不住要想伤害自己的身体以慰藉。 她抽出内里的刀片后,即毫无惧意地撸起袖子,将锐利面落在自己的左腕上,而上面依稀可视累累的细痕,甚至还有些地方才见结痂,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。 在她一下又一下地割动中,伤痕再添新伤,血也不停地跟着流。但程度客观上来说,怎样都是不至于威胁生命的,她很有分寸,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。 血仿佛不是血,而是一切淤积着的痛楚的源头,皮肤的撕裂使这些痛苦的洪流决堤而出,得以释放,然后她便意识短暂地被麻痹,于一次次颤栗的深呼吸中无声地翕动着唇,好像在说: 好痛。 好快乐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魏徕产生了这种偏激且难抑的欲望,而未尝被他人所察觉。 诚然她清楚这在幼稚的年纪是没有过的,因为小孩子的单纯心思让一切行为都好猜极了;就是在青春期的某个瞬间罢。 她恋痛,却非连着精神痛苦也一并的喜欢,她独享受的是身体痛苦带来的刺激,每当痛觉弥漫全身,就能提醒她自己还没有死去,是活着的、应当赓续挣扎的清醒。但这种痛是特别的,因此不包括被恶意伤害所导致的。所以每当她精神上受到莫大的打击时,就需要身体上的快感来给予活力。 可初衷,也许是自己的大脑,不想让她承受的负荷太大而不再运作,就将痛苦合理化了。是这样吧? 魏徕的童年,比起大多数同龄人,是一点也算不得幸福的,奈何她的青春期也比一般人来得更快更严峻,这迫使她还是那么向往小时候的生活。 那会儿还没有被欺凌过,只是做什么都一个人罢了,她想不通那会儿怎么会不满呢?她这会儿最想要的就是如空气似的活着了。 在手腕的阵阵钝痛慢慢遍及全身,致使她额头冷汗直流、牙齿发颤,和肌肤透起病态的苍白等并发效应一同显现时,魏徕却平静地笑了,心情明显好转。 不料在她放松下来后,准备去盥洗池清洗这些痕迹,再回去上课时,却被身旁的一道陌生的脆声呵得怔住,心跳也慢了一拍,再次慌乱起来。 “你在自残嚒?” 蒲青禾魂不守舍地望着魏徕离去的背影,俨然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。 何芷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,神色微动,等旁边的女生们也注意到时,青禾已经恢复原状,且又开始了答非所问。好在大家都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,很快也就没人在意了。 青禾默默地看向书中这段之前用波浪线勾画出来的话: 在迟缓地发觉到那个人对我的不屑后,我再也无法感知到任何清晰的、可识别的令我快乐的情绪,将我纯粹的劣根性再次激活。明明我拥有人类该有的所有外表特征——发肤血肉,但我的反社会化是如此强烈且深刻,以至于正常的同理心被根除。我大概只是在模仿生活中一个大致相似的人,因为我的大脑里只有一个逼仄的角落在运作。于是,一些可怕的事情就此发生…… 一粒一粒豆大的雨点忽然打下来,滴在纸页后发出细响,拉回了她的注意。天气渐渐冷了,一场大雨开始降临,然而在春天的时节却那么平常;让操场上的所有人,都被猝不及防地被弄个湿透。 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湿漉漉了。 青禾被压抑着的黏稠心绪与郁结,也不自觉地被引了出来,然后连成丝连成线,紧扼住喉咙,再也无法忽视。 她感到一阵难耐的燥热与惶恐在心底蔓延。 4.把柄 这间修在室外的厕所里没有其他人,倾盆大雨的阻断也暗示着不会再有其他人来。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互相凝望着彼此,魏徕下意识把美工刀随手丢到一边后,来不及挡住腕部的伤口,就被蒲青禾开始向她移动而骤缩的距离吓得僵直在原地,不敢妄动。 魏徕觉得,青禾的目光很不对劲,一双桃花眼天生自带的多情里,矛盾地掺杂了更多难以分辨的情绪。有点像猫科动物在看见猎物时,带有的极强侵略性。 未结痂的疤痕仍在不停地渗出血水,流过魏徕的掌心,顺着指尖落在了瓷地上,如此刺眼。 魏徕人生得很颀长,又瘦又薄, 显得本就臃肿的校服愈为宽大松垮,链条一丝不苟地拉到最上面,缩着身子时立起来的领子即快挡了半张脸。 这看起来就像是魏徕自身被等比缩小过一样,奇怪的是并不违和,而是显得她更娇小脆弱了,此刻静静伫立在那,便如同一张在风雨里随意摇晃的纸页。 这是青禾头一回如此细致地打量魏徕,然后就此推翻了一些从前的印象。 因为在对方身上,她终于捕捉到了隐藏在魏徕缄默沉静面孔下的,那些许多自己偏爱的特质:漂亮的、清瘦的、易碎的,几个关键词聚焦在一起,组成了眼前这个,她骤然非常感兴趣的女孩。 蒲青禾的心在她血的流失下更加地雀跃起来,却仍不露声色,一双洞察人心的猫眼俨然如常般闪着幽邃而迷人的光,似乎又在思索什么。 而对魏徕来说,很快的就有一股天崩地裂般的恐惧,带着不详感席卷全身,像是鏖战将至。 她无法想象这种被他人所深恶痛绝而诟病的事情,被人撞破、还是自己讨厌的人的结果。 被泄漏出去后,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后来呢?更加变本加厉的凌虐、还是母亲和老师的彻底失望、停学休学开始徒劳无功地“治病”吗? 她不敢再继续脑补下去,特别地紧张起来,理智的弦便说断就断。 不,不要这样。 不这样要她怎样都好。 紧接着,还没等蒲青禾再开口,魏徕就瘫软在地,扶着墙,语无伦次又怯生生地:“别…别说出去,我求你了…蒲青禾,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情的…只要、只要你不说出去…求你…好吗…” 眼神流转间,青禾似笑非笑地问道,“…任何事情?你确定?”末了,声音还带点勾引和促狭。 魏徕始终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。 蒲青禾靠她靠得更近了,直将她强逼到紧贴墙面而无处可逃,然后半跪着双手撑墙壁,呈现出一种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姿势。 她们依然四目相对,但不妙地远超于安全社交距离,还置身于空荡、潮湿且相对封闭的环境里。 于是乎,难免的一点类似于偷情的微妙气氛,在她们之间乍然升起。 随后魏徕呆呆地、无辜地看她,看她那么美的脸,瓷娃娃一样的精雕细琢且无的瑕疵,眼神里很暧昧,直勾勾地盯着,看得自己心底不住地发怵;卷翘的羽睫,彼时也像鸟扑翅膀似的不停颤动;下一刻又发现了右眼下的两颗排列不整齐的痣,低的那颗比之高的要明显些,如是天使留下的礼物般,衬出一种独特而诱惑的韵味。 一切的一切,魏徕之前都未尝注意到过,即便也没有注意的意义;但如今,她没有了不注意的缘由,更何况是下意识的。 又是那样的表情。 蒲青禾撇撇嘴,心里犯起嘀咕。 明明是一张精雕细琢得极完美的面庞,又为何常既无喜也无悲,只是一味的木讷、僵硬,然后再无其他呢。蒲青禾百思不得其解。之前受欺负时可不是这样的:凶狠的眼神,牙关紧咬着不出一声,颊上和耳朵又泛着一种奇怪的绯红。相较而言,现在可真是没意思。 面对这张眼前骤然放大的漂亮脸蛋,魏徕触及到的,只是很诧异,再无其他。她诧异蒲青禾为什么要这么做,而在这么做了后还问她说:“会接吻么?”微眯着,眼神愈渐迷离。 魏徕没有回答,当然也不会回答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。她从来没喜欢过别人,也没谈过恋爱,岂但会接吻呢?她对爱的论题能提交上的答案,和任何人较都绝占不了如比学业般的一点优势,是一张白得不能再白的空答题卡;她甚至几乎没有感受到过亲情和友情的热温,究竟可以达到怎样的滚烫,她此前至今只体味到能有怎样的刺骨;蒲青禾,她不熟习,却隐约的、秘密的觉得相反。 避开对方的视线后,偶然停顿在别的地方的片刻间,她探查到了青禾耳朵上的不可思议:孔的痕迹尤其的多,有耳垂的、有耳骨的,却一个配饰都没安置。 ——装乖吗? 这么想的同时,她没来由的记起在蒲青禾转校到来后,学校里跟着出现的,除了普遍对她的神往,还隐隐传出了私生活混乱的流言:好像男女不拒,也没有任何她自己的解释;此后情书和表白,越来越多,也没有消停的迹象。 不过她一向是不怎么相信的。毕竟自己,也是谣言的受害者。尽管对于光鲜亮丽的家伙而言,堕入歧途,俨若是十分的常见的。 在她如此放空地思量时,颔前已经有一种陌生的冰凉紧贴上来,湿湿的、软软的,且目的很明确地求索着,急切地想要深入。 ——是蒲青禾的吻。 魏徕睁大眼睛,瞳孔不住地骤缩着,几乎是在发生的下一秒钟,就爆发出浑身的余力拚命地推开对方,而没有作用后,便发狠咬破青禾的唇才得以挣脱。 她紧锁眉头,“你这是…做什么…” 对方的举动,让蒲青禾鲜少地也有了不知所措。她看起来惊讶极了,瞳孔微震,下意识地舐了下下唇,一点铁腥味迸发在齿间。 “…女生之间,这样做…是不对的吧…”魏徕语气飘忽,抬起手腕挡住脸,为自己划开一道保护界限。她心中飘出些逃走的意味,尽管没有机会。 “什么对不对的?” “你不喜欢我嚒?”青禾并不在意魏徕话的表面意思,而是越过它,直达自己咬文嚼字后想得到的目的,声音低低的,“为什么要讨厌我?” 魏徕闻言紧张起来,心底骤然升起一个她所难以承受的想法——蒲青禾,果然和“他们”是一样的。 她讨厌这种人。 但她知道,现在还不能这么说。 “…没有讨厌你。”她把脸偏到一边,很小声地。神色不再一成不变,而是于青禾眼中再明显不过的紧张且慌乱里,尽力佯装着镇定。她是不能接受罢了。 “撒谎。” 蒲青禾也蹙眉,一针见血地戳破了魏徕的小心思,让她另一只手在地上攥紧。魏徕沉默了一阵,不可置信地问:“你想做的…就是这种事?” “是你自己说的,做什么都可以。” 魏徕悄悄从指缝间打量了对方一番,这才察觉到,那双珀色的眸子虽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,这时却又是骚动不宁的,闪着狡黠的光彩,和一丝未被满足的愠意。 冷不丁的,她只觉项上一沉,强烈的窒息感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。 蒲青禾把她纤长的脖颈紧攥在手里,骤然间一阵天旋地转,魏徕便被死死按到在地上,而那份让自己脱力的力度也越来越大。 本来不想这样的,可蒲青禾压不住自己的戾气,尤其是觉得有人故意挑衅自己时。她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一点,因为这似乎太过冲动、笨拙,和她所定义的“动物”,又有何区别可言?奈何她总是控制不住发泄的欲望。 或许是又犯病了。 直到发觉对方快无力反抗,熟悉地感知到生命力再一次渐渐流失在自己手中后,青禾才不再恍惚,缓缓松开了手,接着又故作淡定地下视咳着不断捯气的魏徕,“魏徕,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?” 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,然而这时却连一点温度都让人感觉不到,反倒是汗毛竖起,态度也明显冷下去不少,“不乖。” 不像它。 5.矛盾 魏徕身子不住地颤抖着,手捂着脖颈,似乎还有些没缓过劲来。 青禾则紧盯着对方的肌肤,细腻得几乎没有坑陷,下颌流畅,此时还有些发烫;大概由于之前的狠掐而有些发青发紫的脖颈也细长,好像掐断是件非常容易的事。但更向下的都被校服严丝合缝地掩藏着,让这道审视的视线乍的无疾而终。 她忽然发觉,原来魏徕不止眼睛好看,别的也还是那么漂亮。转念一想,其实不过是她之前根本没细看对方罢了。为时不晚,她们的时间还多着呢,不是么。 接着青禾的眼神从魏徕的侧颜流转到她的手上,靠得更近了些坐在她的邻旁,把自己的手也落下去,交迭在一起,在对方那血淋淋的手背上摩挲起来;另一只揽住魏徕的腰,头也垂在她的肩上。 魏徕隐忍着将一切尽收于心。 覆在上面的手比起自己的要上大一些,肌肤很薄,白里透红,蓝紫色交错的血管突立着,清晰可见,虎口上还有颗痣。由于魏徕常年帮着家里做事的缘故,手虽白,却是很粗糙的,因此显得对方的更为纤细修长,漂亮得像石匠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样。 一阵没来由的强烈的羞耻感反反复复袭来,欲盖弥彰般的掩盖住了魏徕内心萌发的异常感触。但这些举动于她讲实在太过亲昵,彻底将魏徕禁锢在了原地,让她有阵子的不知所措。 “不要害怕我。” “我喜欢你,相信我,可以吗?” 雨一时间下得更大了,但魏徕一字不漏地听得很明白,又似乎不太明白。 她嘴唇仍泛白色,喉咙里还黏着股浓厚的血腥味,而今一时没有觉得那么痛苦了,古怪的躁动使平静的心绪反而愈渐归于冗杂。 喜欢?她们平素里根本不熟,达不到朋友的喜欢吧,她亲她,跟她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,那么…她恍然大悟。 有意义吗?她不禁的想质问对方。 “…好恶心。” 不知不觉的,这句话竟然从魏徕嘴里脱口而出,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。 青禾偏头,眼无措地瞪着,不可思议地重复着她的话:“恶心…?我们?” 魏徕没有理会,一下子变得很清醒,想着自己现在,不也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么? 在这个充斥陈腐流弊的社会里,蒲青禾拥有了比她更加不可饶恕的错误——她是个该死的同性恋者。和那两个家伙一样,都那么的令人讨厌。 诚然她一开始是对此并没有什么对错观念的,也压根不会想到,而究其缘由,不过文梁只是个落后的小县城罢了。尽管沿海地区,在当下这信息技术尚算不得发达的千禧年代,已然被构筑成梦一般的自由时尚之都,可那里离深陷腹地泥潭的她,太远太远了。 试问她本身真的恐同吗?不,也许不是的。 大抵因为首次接触这种情况后,就遭受到了这样群体中人的恶意伤害,让她体内的保护机制不得不将这两件事挂钩对等起来,然后就只能令她感到不安罢了。 但魏徕显然对真相一无所知。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罢,是根深蒂固般的,她固执地坚持着自己同他人一样愚昧的想法。 说起来,她明明知道迫害者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,那为何还要惧惮她们呢?她被欺凌的起源,也不过是因为那天偶然看见他们在教室接吻,且自己又被不慎发现而已。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。徐靖逸和严禹瀚所怕的就是这个,那么,蒲青禾也一样吗? 无言间,魏徕敛下些许的动容,是冲动的怒意,在肌肤迂回的疼痛与对方虚伪的言辞刺激中一触即发。她触电般地甩开蒲青禾的手,接着冷冷地回瞪了一眼,怒目而视。见此情景,青禾的笑容凝固了一瞬,更加不知所措了。 ——下一秒,青禾的脸正中被挨上一拳,她不可置信地反被魏徕再紧掐住脖子按倒在一旁,两人主被动地位突变。 “什么我们?只有你。” “这难道不恶心吗?我们都是女生,你怎么、怎么会喜欢我?”起先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对此很不可置信的,而后飞快变得咬牙切齿,在歇斯底里中还带着几分讥诮:“蒲青禾,你痛不痛?但这比不上他们力道的十分之一;还有你,别对我摆着一脸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模样,而假惺惺地怜悯我好吗?未免也太自大了。” “什么讨不讨厌、爱不爱的,蒲青禾,你以为你是谁啊?” 那种毫不掩饰其对自身厌恶之深的眼神,不由得让青禾的心被震慑得慢了一拍,残酷阴晦、一点不驯顺,难以想象这是从一个和她年龄相近的、柔弱的女孩上感受到的。 她不清楚,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么强的抵触和敌意,明明在此之前,两人的交往仅限于无数次的闭口不言或擦肩而过,以及自身那份温暖的情感被无情地拒得决绝的失意。 这种不明就里的痛苦,像是无穷尽支利镞扎进了青禾的每一寸血肉里,不能自拔。 不是的、不是的。 根本不是这样的,不该是这样的。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的? 她的脸色陡然很苍白,本能地想捂住鼻子而不能后,只得强忍经受一阵刺痛。血缓缓地流了出来,漫过嘴唇,有种奇怪的感觉。几乎是同时,她的手团成拳,眼神也幽怨起来,愤忾的情绪高涨到迫近失控。 魏徕见此情景难免地被吓了一跳。 在感知到对方因迟疑而些许泄力后,青禾抓住机会,反手朝魏徕的腹部挥出一拳,等对方吃痛一声捂着肚子栽在地上后,就屈膝半跪在她身上,再把对方钳住双手死死摁住,重新掌握主动权。 她忆及对方的诘问,不由得想反问:为何要将怒火全然倾注到她一个人身上?明明她什么也没错,她是那么的喜欢对方,怎么要这么对她? 无论如何,气归气,魏徕的抗拒,却无疑的是引起了青禾更大的兴趣和吸引力,正如再普通不过的俗语有言道:一时得不到的,就越想要得到。这是人的优点,更是劣根性。 这就犹如午夜寻宝的探险家,在无数次撕开密林的绿叶和枝桠这些粗拙的伪装后,急切地用手电里飞出的那道急遽的光以去照亮的,心底祈盼的是价值连城的宝藏,然而总是失败,下一次也依然在所不惜。 蒲青禾眼睛微眯着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魏徕,把掌心摊开按在她的脸上,渐渐用力,又弱又碎的呻吟声此起彼伏。 兴许是觉得吵,她索性俯下头,空手掐住对方的两颊,更加放肆地啄咬起魏徕的唇。这招确乎是有作用的,对方为了不让她的舌趁机探进去,死扣牙关不肯松,自然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。 到后来的某瞬开始,魏徕独觉身前的负重突地消失了,空气也逐渐凝固下来。 两人相对无言,久久都没有任何一方出声。魏徕心中顿感不妙,以为自己把蒲青禾彻底激怒又将迎来一阵激斗时,她试探着从指缝里去看,眸子中晦涩的波光接连闪烁了好几下,好像很意外。 魏徕迟疑着,斟酌再三后仍一言不发,最后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: ——蒲青禾…哭了? 6.哭泣 蒲青禾闻声垂眸和她对视,愣了下才松开对方,如同连自己都没料到会这样。她慌忙地抬手拭去眼中决堤般不停往外溢出的泪水,眼眶、鼻头和耳朵悉数变得绯红起来。 她啜泣着,很委屈的样子,说话结结巴巴的,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模样:“我…我到底…怎么、怎么做…你…你才肯相、相信我?” “我真的…我是真的,不…不想…被你讨厌…” 青禾生得一张能轻而易举得到悯惜爱戴的脸,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。虽然最后半句魏徕没大听清,但前面的足矣能令魏徕不知所措。她不可置信地想,这真的是众所周知的那个蒲青禾吗? 内心挣扎了一下,魏徕长舒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,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,索性捂住对方的眼睛,有点别扭地说:“哭有什么用,别哭了。” 青禾是属于并不喜欢被陌生的人随意触碰的类型,所以下意识地往后倒了些,不过对方并未察觉到。而在引发魏徕的别样情绪前,她还是决定主动凑上去,没有说话。 她渐渐地停止了落泪,只是可能哭得太用力的缘故,还有些鼻酸,时不时抽着鼻子。 瞧见对方的确在慢慢冷静下来之后,魏徕才打算收回手。她忽然想,自己果然有病,把人家眼睛遮着到底是要如何?安抚慰藉吗,她何德何能啊,明明自己已经够痛苦了。 只是稍稍有动作,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发生了。 魏徕的那只手臂被青禾一下子紧拉不肯放松,就这么慢慢地向上攀附,最终把两只手十指严丝合缝地相扣在一起,然后被青禾向下一扯,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。 脸对脸,鼻头快要挨到,已经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吐息。 蒲青禾直勾勾地盯着她以仔细地端详她的脸,一时间又似笑非笑起来,尽管哭后的特征显得不肃冷,有些可爱的滑稽;她眼弯着,目光炯炯:“魏徕,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怜悯吗?我只是太喜欢你了。” 戏谑的口吻,尾音拖得很长,还特意在“怜悯”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,听得魏徕疑惑不解中把眉头锁得更紧了。 “可你为什么不可以试着乖一点呢?就像你不会反抗徐靖逸他们一样。”她用指尖轻抹了下鼻子,血还在流,入眼的鲜红色,很快使她心中的愤慨再次沸腾起来。 她擒过魏徕的另一只手臂,而特意在其伤口处发狠收紧,棱着眼睛说:“是我对你太好了吗?”说着不经又想起什么来:为什么这些人都一样,总在自己想办法讨好时,对她如此残酷? 她的心忽然不安地狂跳起来,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像是生气又像是讨好的感情油然而生,在胸腔里起伏不定,拍打着肋条,所以隐隐作痛。 眼看着魏徕手腕上撕裂开的刀痕血水就未曾凝固过,这下被故意用力按住,便越是火上浇油。血更多地淌了出来,魏徕被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,头也晕,害怕地浑身都颤抖了起来,同时不忘在心里苦大仇深地暗骂对方疯子。 几乎是在蒲青禾如此难过的下一秒钟,她若是抓住救命稻草地更紧攥住魏徕的手,语气沉沉的,眸子也定定看着她,但于对方实在无法辨别确切的喜悲,“…魏徕,你真的不怕,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吗?” “…为什么要怕?”魏徕下意识又想甩开青禾的手,可这次力气太大了,无果后遂只得忍不住拧眉,接着强撑着冷笑道:“你喜欢我,你是同性恋,那你怎么不怕我把这个说出去?” “那你觉得,她们是会相信我,还是你呢?” 在说这句话时,蒲青禾是很漫不经心的,却又直戳魏徕的痛楚,杀伤力巨大;她开始起身,平静地在盥洗池清洗血渍,然后向下朝魏徕留下一个并不友善而充满威胁的微笑。 魏徕闻言不自觉地屏息阵阵。 电光火石之间,厕所外传来的一阵急促尖锐的上课铃响,迅速割裂战火的蔓延。 “…魏徕,你那么聪明的,好好想想吧,明天下午放学,画室见。”说完,青禾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,只剩魏徕迷茫地跌在原地,凝望着她冷漠而颀长的背影,像融化一般在雨里慢慢消失不见。 魏徕彻底松懈下来,仿佛也失去了站立的气力,整个人都晕乎乎的,再稍微动一下,就会被伤扯得更痛。 蒲青禾说的对。魏徕醍醐灌顶般地深吸一口气,无奈地想着这句话,同时也冷静下来许多。 她重新感同身受了曾经那个不敢有反抗意识的懦弱的自己,不过是出于类似于动物世界中,弱势种族的趋利避害的本能。她原来从最开始就清楚,就算反抗也没有任何用处,所以逼自己习惯,觉得习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。 而今到底是自己太冲动了,故意地往死路冲撞,差点刹不住就要将自己推入一个更悲催的境地。她怎么就忽然壮起胆子敢挑战权威了呢?这明明无异于以卵击石。 劳舌费唇一番,到时候且不论对蒲青禾等人的影响是否聊胜于无,对她自己可确是百害无一利:说别人是同性恋,而且一指还指出三个这么夸张的不说,都是比她人缘好的人,又没什么证据;这不是造谣,这是什么?或者说,该是她自己心虚吧。 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她说实话,只能、只会无情地被反咬一口,而绝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预期。 眼前的蒲青禾,尽管是像颗定时炸弹般的存在,但真正的伤害,说来也只建立在此时的麻烦上。她从前只是做了沉默的大多数之一,这份罪恶的确不能一一推诿到她一个人身上,而依然不能无可厚非。 喜欢她?——什么样的喜欢啊?游戏吗?玩笑吧。 这家伙,真的是猫。魏徕愤愤地想。 还不是普通的可爱的猫,虽然漂亮的样子确是无法忽视的,只是性情——唯独是性情,却若如某位作家笔下的那种,实在让人切齿痛恨的猫:凡捕食,总不肯一口咬死,要尽情玩弄,放走,又捉住,捉住,又放走,直待自己玩厌了,这才吃下去。 但她又释怀地由此取索到,这何妨不失为一个机会? ——一个令自己摆脱欺侮且翻身的机会。 尽管,这本质是要铤而走险的无奈之举,但她别无选择。 雨中,蒲青禾越走越远,脸上的笑容也已然消散得一干二净,像是刚才那样,一点不见脸上总不自觉洋溢的自信感,而是一副遇到不顺心事的哭丧脸,看起来痛苦极了。 “…我到底在干什么。” 青禾被雨淋得整个湿透,本就冷的身心更是雪上加霜。她十分用力地攥紧手,迫使指甲深陷进掌心,但痛意并未令她的失落消减半分,而是仿佛将它更具象化,铭刻进心底,再也无法忘却。 她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做一些不受控制的行为,正如一开始避雨就没有跟着大多数人一起回教室,而是循着新鲜感,一股脑地跟来了魏徕的所在地;偶然抓到魏徕的把柄,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而轻微戏弄一下对方时,又是弄巧成拙,得到对方的记恨。 明明一开始的设想,是那么的温暖且纯挚的。 即便初恋情节已逝,可她如今在和魏徕对视的每一刻、在魏徕和她肌肤相触的每一刻、魏徕同她讲话的每一刻,心脏都会如坠入爱河般雀跃地跳动着,一点不受控制,被误解、被推开也会有酸涩难耐的感受;在此之前,青禾也很少对别人有过类似的奇妙探索欲,除那些之外,她还想了解更多更多。 这种感觉,还让她心颤,让她膝软,让她难以思考和跃跃欲试,跳出理性的思维模式——也许,这就是爱。她的心再一次地为别人而跳动了。很莫名其妙吗?但这就是既定事实。被讨厌不是她想要的结果,现还仿佛无力挽回,陷入一个恐怖的死循环。 泪水再次从青禾的眼角悄然滑落,到最后,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脸上的冰凉究竟是泪还是雨。 果然,一切的事情刚做起来,对她都不会是得心应手的。既然如此,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——青禾皱眉,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好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,而必须的是一些特殊的运气。她想要搏一搏,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,更何况,是她认定的要想得到的东西。她想要的一定要是她的,不然就是谁也别想得到。 魏徕,是她那么喜欢的,尽管是从今天的某个瞬间起才开始的,然时间长短并不重要,她一时无法割舍;也是深切的夙愿,为了弥补往昔破碎的念想。 这份执念使她俨然忘却了,忘却了她曾经是怎么的不把魏徕和其他人一样放在眼里的、瞧不起的、满不在乎的。 魏徕会明白的,会接受的,也会喜欢上她的——或者,这些根本就没有必要。蒲青禾阴测测地想,只要能将他人的把柄紧紧攥在手里,因本能的猜忌而躁动不安的心,总会忍不住妥协的。一定会。 7.爆发 两人在那之后的一整天也没再说过话,似乎一切都未尝发生一般风平浪静——但魏徕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心思,在一些不被他人所觉察的空隙里,悄悄地看蒲青禾。大概是害怕蒲青禾出尔反尔,将她的事情当作笑料随口说出。 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坚持假装对任何人都不在乎,给予自己些许大胆的勇气,去选择在意班上的同学——即便那人没有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,可不知怎的,她就是没办法用十之八九或更多的厌恶,去填满蒲青禾给她的感觉。 她自己其实应该很清楚的,在那之后,对青禾现有的由她人连延而至的恨意之下,也许重新埋藏着的、即将破土而出的,是一种异常复杂的企盼,包含攀附、利用、嫉妒与少许的向往,或许还有别的更多。 两人没有过任何客套以上的交流、以及未尝被其实质的欺辱过,所以对于亟待被拯救的魏徕,仍会抱有一些幻想和侥幸是难免的,只是不愿承认罢了。 这种想法在不久后得到落实。 文梁三中虽是公立的普高,但一切的规定都那么的散漫,对玩世不恭的人毫无约束性。 然而,这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的人。故没有硬性要求必须上的晚自修,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在留守,而像魏徕这种好学生,也没有待着——原因很简单,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减少再遭凌虐的可能性和她的不安全感,而另一个更重要的,便是她舅舅的强逼:为了照顾店里的生意。 毕竟烧烤店的高峰营业时间刚好是她们放学以后,唯利是图的商人,岂但会放过身边一个很好的免费劳动力呢? 从很早之前就那样了,除了她在初三快毕业的几个月里,央求着才被勉强同意不做,尽管她后来考的成绩也比平常更超常发挥也是无用功;最后填志愿,还是在几方的压力下,留在了本校,便触发了这种痛苦生活的开关。 出了学校,走过一条几百米延伸向外的坑坑洼洼的窄小公路后到了城里,即是与校区迥乎不同的景象——静即单纯是人少的静,因为大家几乎都不约而同在午夜以后才陆续出门;放学后多了学生的吵嚷,也仍然对于长久笼罩整座城市的压抑无济于事。 街上的人无论吸烟、喝酒、看手机、骑车驾车,眼里普遍充满迷惘冷漠,浑浑噩噩,对一切都不甚关心;空气很难闻,冷中裹着一股潮臭的是阴雨天;等短暂放晴,空气便像凝固住,只剩下闷热、汗水与腐烂物气息混杂的古怪味道;阳光很少,天色向来都暗沉沉的如同阴霾密布。这便是文梁的春天:阴湿、无情、糜烂且枯燥。 文梁这座颓败而失去生机的小城,仿佛住满的,也是无数失落的灵魂。 魏徕也是其一。 除了眼前的遭遇,她没有任何别的想法,比如未来到底会如何。想法的核心总是解决燃眉之息,所以她只想着能有美好的未来就好了。那属于魏徕的美好未来该是怎样?连她自己也不明白,更别说他人。 烧烤店离学校要经过一座立交桥,走路来回一趟大概用时半小时。没人去接送她,平时为了省钱,魏徕几乎也都是走路去的,可今天的她实在没有太多力气走回去,于是破天荒地想去赶公交。 在去公交站前,魏徕把书包里塞的外套拿出来穿上、拉好,然后努力地把校裤上的脚印和灰尘给拍干净,还试着挫了挫帆布鞋上的。虽然没什么意义,可她多少还是想在公交车上的陌生人前,留存下她作为人的仅剩的一点体面和自尊。 等她把手都拍红拍肿了,那些印记还是原封不动的贴在她身上,让她更崩溃了,哀莫大于心死。 老人谈天常说人的日子该是越过越红火,但魏徕想,自己的生活恐怕只是一隅贫瘠洼地罢,所以连个火星子之类的都没有,更别说发轫其他美好的事物了。 为什么她的身上会背负着这些呢? 魏徕努力将身上的疼痛自我消化的同时,又暗自哂笑着愚蠢的自己。她想,她真是把一些话说早了,或者说是本末倒置——归根结底,是自己想的太多,想要的太多,可当幸运降临时,眼看着东西触手可及了,却还是由于不自信而往外推开,继续犹豫和徘徊。她的过于患得患失,以致一直悲剧重演。 而现在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她回家后需要面对的,也许是来自舅母两人的又一阵没完没了的风暴呼啸。无非又是说些女孩子就不该读书之类的,尽整些幺蛾子出来。她懒得听这些,便侥幸想着李刚只是在威胁她之类的,不想再告诉母亲。 她极慢地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路上,但凡再快一些就会把伤扯得更痛,脚像灌了铅一样,沉重得寸步难移。 而这时,一阵吵吵嚷嚷的打闹声从耳边掠过,很熟稔的,魏徕抬头便见她所谓的亲生弟弟——魏驰,正和他的一堆狐朋狗友们勾肩搭背地朝远处走,估摸着又是去网吧。即便两人长相相似,但却相形见绌。对方有无比的自信,同她的一副阴郁萎靡似是将枯死的草般形成鲜明反差。 说起来她弟弟和她差不了几岁,却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要求过这些,说好好上学就行了。可她弟弟上的叫学吗?成绩总倒数不说,还打架斗殴、不学无术、抽烟纹身——这便是美名中的“男子气”吗?小小年纪就混混似的,简直烂泥扶不上墙;和舅舅家的那个孩子,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;他几年前死在了一次群架里,而今估计将魏驰真视作了亲生骨肉对待。她觉得她弟弟也早晚是这样的下场,而且再好不过。 姐弟俩一点也不熟,相处模式总也不啻如陌生人一样,更确切的,不如说是仇人——魏徕已经记不清楚魏驰犯事后,有多少次是让她擦屁股或者背黑锅了,还对她常常出言不逊,说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脏话,这样也没人管他。所以她以为魏驰不会去谈论她的。 可事实也还是那样吗? 那几人还是从人群里注意到了她,指着她,脸上挂起恶意而貌如另有所图的笑:“哟,驰哥,那不是你姐吗?不上去打个招呼?” 魏驰闻声撇了一眼,笑立马收敛下去,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:“哥你少来,你到底想干啥我还不明白吗?我姐就算了吧,那种书呆子跟白痴似的…怕到时你都给她按到床上去了,她还不知道这是干嘛呢!走走走,打游戏打游戏。” “啊?咳…驰哥,之前不是听你说还有个姐吗?看你和你这个姐都长得不错,恐怕那位也差不到哪里去吧?怎么不给哥们再介绍介绍…还是不是好兄弟了?” “早死了。咋的,你想搞人鬼情未了还是冥婚?” 几人闻言嘻嘻哈哈几声就不再谈论这些,而变成了有关游戏之类的事情,接着飞快地消失在了转角。 魏徕不是聋子,就算想刻意不去听,也仍无法阻止这些难听话的鱼贯而入。但她没有办法,只是忍不住蹙眉连连,并不多讲论什么,好像也更伤心了。 她都差点忘了,忘了她确乎还有个姐姐的事实——魏秋雨,那个世上曾唯一对她好的亲人,自从走失后便音信全无,生死未卜,故大家毫不抱希望地都说她是死了。而魏徕却始终不愿相信她的姐姐确是死了,那么不如骗自己说她从来没有这个姐姐。 她经常想,如果自己选择不辞而别的话,是否也能够轻易的被当作死了看待,然后摆脱控制?或者说,难道真的只能自我了断吗? 不,她还不能死——至少在取得姐姐的真正消息前,她还是忍不住想念着姐姐——魏秋雨真的死了的话,那她的世界,也是真的崩坏到死了也无所谓了。 周围亲人的心头肉都是魏驰。比起所谓虽调皮捣蛋、不学无术,但能传宗接代因而潜力无限的男孩,她魏徕和魏秋雨算得个什么角色阿。假使自己不聪明的话,恐怕这学是铁定上不了几年的,早早就要外出打工,给她弟弟当备用血包吸。 想到这,魏徕神色更阴沉了,她把拳头捏紧到骨节发白,指甲也差点戳进了肉里。 她早晚要摆脱这个该死的家庭。 公交车到来的鸣笛声使魏徕回过神来,而在她准备上车的前一秒,一阵凛冽的、又似乎带些甜味的香风从鼻尖擦过。闻起来是一种很特别的乌龙茶香,重新带去了她的注意力。 她总觉得有些熟悉,尽管那时雨水的浸润使香气略有淡散,可她还是深刻地记住了那个味道——回眸一瞥,蒲青禾正推着自行车从她的左近经过,戴着有线耳机,旁若无人地走着;而周围,还有更多像她这般情不自禁地为青禾而留神驻足片刻的路人。 漂亮的人很多,但为什么蒲青禾会这么受欢迎呢?她这下终于恍然——蒲青禾正如她的名字一样,是一株蓊郁葱茏的禾苗,故的给人的印象向来是自内而外在散发着绵延且勃发的生机,是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,而她也确是不属于这里。 蒲青禾是同文梁并行不悖的另一个明媚春天。 那自己呢?也许只是季节里繁冗又可恨的最普通不过的稗草,而望夏即零。 魏徕忽而就更疑惑了,疑惑为什么这样深受众星捧月的人会说喜欢自己。即使是女孩,她明明也有那么那么多别的选择——比她更好的选择。简直是咄咄怪事。 接着,她的心底便突地升起愧疚、虽更多的是委屈而想要倾诉的滋味,那种陌生的情绪,犹如打心底里将对方视作了真心朋友似的。 可明明,她们现在什么也不是。 她迅速地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,自卑心的发作将魏徕整个的禁锢在原地,紧抿着唇,捏着书包肩带,再次盯着鞋子不知所措起来。 余光瞥见着青禾的身影也快要消失,她的心脏狂跳起来,在最后关头,做出了一个令清醒的自己难以接受的举措——与此同时,她被人恶意绊倒在地,紧接着又是一道刺耳的嘲笑声。 这让魏徕一面羞愧难当,一面躁动的情绪便顷刻间愈加难以平静;而在抬眸去看那人时,又更复杂起来。 过往的一切苦楚旋即化作滔天的怒火,在心中翻腾得魏徕很难受,也使她意识模糊——她觉得她快要丧失完全理智了。 8.天使 魏徕完全没有意料到事态会发展成如此不堪的地步,仿佛捉襟见肘。 她迷茫且害怕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紧攥住的美工刀,银白的刀片在水光中闪烁起锐利的亮光,隐隐有种胶状的暗红色液体还未被雨水冲洗干净;不止于此,校服外套、手掌和脸,即使在不间断地被雨水冲刷,那种液体仍依稀可见。 随后,魏徕本能地睁大眼睛,屏息凝神,很不可置信地盯着侧躺在一边,和她一样没有闭眼的、浑身是血的男孩——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翳,但视线却始终锁定在魏徕身上,死死地瞪着她而不肯放过;嘴巴大张,双手则紧紧捂着自己被割断气管的喉咙,就此僵着一动不动,俨然失去了丝毫的生气。 她明明记得一开始的时候,她是横心要去找蒲青禾的,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——一恍过后,眼前的家伙却并不是蒲青禾,而做的事情也实在匪夷所思,可细一想来,又在情理之中。 略有停歇的雨再次降了下来,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猛烈,像是一根根尖刺,扎得瘫坐在地的魏徕不住地发抖,精神也越来越清醒。 她杀人了。魏徕的脑中挥之不去地重复着这句话。 徐靖逸——那个刚才把自己绊倒、阻止自己去找蒲青禾的、一直因同性恋情被她撞破而恶待她的家伙。 她间歇性十分短暂地去探查过好几次对方的鼻息和脉搏,一点跳动的迹象都不复存在。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,不愿意相信害了她这么久的徐靖逸,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杀死了,而且是在她手腕受伤的时候。 原来真实世界里的生命,一点不坚韧,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,也没有反悔再来的余地。 “嘶…”魏徕霎时痛吟一声,蹙眉低头去查探疼痛的源头。 想到这里,她才迟缓地体会到左腕的钝痛,那简单绑好的白绷带,已全然被在先前同徐靖逸的搏斗中用力过猛,导致被再次裂开的一些伤口染得腥红;接下来便不止是这一处,痛觉像病毒一样迅速地延伸到了她的四肢百骸,于是她的全身都暗疼起来,尤其是脑子。虽然这处只是在左眉上方擦破了皮,可一碰全是血,一时间头痛欲裂。 十几分钟前,魏徕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居然把体型大自己许多的徐靖逸推搡进这样一个深黑的小窄巷里。一路上他们争执的程度是那么大,周围人却无论如何都视而不见,自己专心自己的事情,让魏徕更肆无忌惮和疯狂。 在巷子里漫长的厮斗中,她原本一直是处于很不利的地位的,毕竟徐靖逸看着再怎么阴柔消瘦,可在与魏徕这样的同等条件的情况下,便拥有了绝对的性别优势,所以她几次三番被殴打到头昏脑胀和四肢发虚。 但大概是求生的欲望激发了魏徕,然后她便在某一刻便机敏地抓准了时机,掏出那把美工刀将其按倒在地描对要害狂捅起来,差点把自己也割伤——那血液像花洒般四溅到各处,混着对方尽显匮竭的生命力,滴落在苔痕满满的地上后,羼着雨水向外流进下水道,带着徐靖逸的整个人,再也见不到。 场面过于血腥,即使这是自己酿成的悲剧,回过神来后她也本能地开始呕吐不止,同时想着——她真的是疯了。 她忍不住地数次为自己的行为找补,她笃定这样的结局,就是徐靖逸自找的,压根不是自己的错;且她更多的仇还未报完,就让其这么容易地死掉逃走,还是自己过于温良了。 魏徕又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,仿佛在此前累计的大多数压力被释放出来般。 ——但她不得不面对的另一个事实是,她需要怎样做才能脱罪? 她还这么年轻,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实现,不会、也不可能情愿吃下这份不对等的报复,为了区区一个徐靖逸的死,坐以待毙去等待一个更加灰暗的未来——魏徕需要的是辉煌的未来。 如此思索着时,熟悉的味道,再次出现了在了魏徕敏感的感知范围内。也许那并不是突然出现的,而是一直都在,不过是血腥味与自己紧绷的神经暂时掩盖了罢了。 “蒲青禾…你在这里,对吗?” 空气凝固了片晌后,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。 魏徕很快对上一双幽幽的、闪着狡黠的波光的含笑猫眼。她很明显感受到,这同一开始魏徕在车站遇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。 而等那人昳丽的全貌,完整地出现在魏徕的视线里时,这份与她截然不同的光鲜亮丽,使她的脑海里不由得蹦出一个曾令她嗤之以鼻的念头,而又很快否决——不,蒲青禾才不是救世主,因为自己绝配不上被那样神圣的人专门来拯救,只是妄想,更何况对方才没有那么无差别的善良与高尚——大概,是天使。 是每个迷茫的人身边,都会萦绕着的似乎能点石成金的天使:耀眼而猖狂,聪明而自负,被爱而传递爱,慷慨挥洒的那种柔和无用的光辉,是致幻的毒品,令人轻易地沉沦、堕落,再无翻身的机会。 蒲青禾撑着一把黑伞从巷子的源头处缓步而出,直到刚好能为魏徕遮雨的邻旁。 尸体就在不远处,可她看起来非常冷静,甚至毫不在意地垂眸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没再敢和她对视的、在地上抱膝蜷成一团的始作俑者,满目疮痍的瘦小女孩。淋湿的刘海混着血水挡得使她看不清对方的眼神,只能见唇形漂亮的嘴巴翕动着,很久之后才磕磕绊绊地再次发声:“为什么…为什么不阻止我?” “他不是你朋友嚒…?” “不是。”蒲青禾不假思索地说。 她没有多说什么,忽而将自己的外套脱下,披在了对方的肩上,一边柔声道:“为什么会这样觉得?”好像在试图安抚魏徕。而这一次魏徕没有再顽固抵抗,甚至伸手拢了拢,将自己尽量都罩在里面。 “难道、不是…?”似是自言自语,又似是在问青禾。 “我也不喜欢他哦?”蒲青禾轻轻摇了摇头,忽地又不知怎么触怒了她,话锋一转:“魏徕,你别忘了,这是你自己做的。想拉我成为共犯的话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?你和我…” “又有什么关系?”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。就算魏徕再愚钝也听懂了其中的深意,更何况她压根就不是那种太蠢的人。 “…蒲青禾,你不害怕我…再发疯吗?毕竟我已经杀了人…就不怕第二个了…?并且,殊不知在你目睹这一切发生的时候,你已经…”魏徕冷冷地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和颤抖。 她的眸光微动,圆眼里急遽地迸射出危险的光亮,默默把刀柄捏得更紧了。她觉得反正都这样了,她即实在没什么好失去的了,如果蒲青禾对她无利的话。 可还没等她絮说完,就被蒲青禾无情地打断:“谁说我目睹全程了呢?你有证据吗?人家只是恰好途径而已。”她弯了弯眉毛,笑得很轻蔑,在“恰好”两字上加了重音,话语间充斥着不善和玩世不恭,“还有…你真的,真的想杀我吗?我可是那么的喜欢着你啊,你舍得吗?嗯?”末了还有些迷幻的色彩:似是勾引,又似是警告;目光却总很凌厉的,透着慑人的寒光,仿佛能穿透一切,包括魏徕的小心思。 魏徕的呼吸更沉重了,瞳孔微震后眨了眨眼,神色便随之黯然了几分。 “魏徕,以后别再做这些无用功了,你知道你威胁不到我的。不如多想想,该怎么才能讨我开心…”说着,青禾像是又想到了什么,顿了顿,语气有些变了,“或者更直白地说,你可以利用我。就趁着现在,我还对你耐心尚在的时候。” 也许这就是魏徕无法理解蒲青禾的根本:总是煞有介事地话里有话,而不会轻易地直接告诉对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;猜得和她心意没什么,倘若猜得一点不对,就有了将人恨得拆吃入腹之势——也不愧为金枝玉叶的有钱人家大小姐了,长得也那么的漂亮,再如何无理取闹性格古怪的话,也有人能忍受的吧。 尽管有关忍受的这种事情,她魏徕出于求生的本能,最擅长不不过了。而她也绝不能够半途而废。要不是对方是同性恋,要不是对方喜欢她的话,大概她这辈子都会被笼罩在这样一片无法自拔的黑暗里。 她绝对要暂且抛开她刻入脊髓的所对同性情节的偏见,而装作一副没有芥蒂、欣然接受的样子。 魏徕把凶器随意丢在一边,转而去牵青禾的手,接着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对方,讷讷地说:“蒲青禾,你想要我怎么做…?”话语间充满了冀求。 透过打湿的碎发,蒲青禾重新对视上那双令她一见钟情的明眸,彼时正盈满着晶亮迷人的水光,周围还泛着可怜的浅绛。尽管知道魏来突如其来的示弱一定是虚情假意的,可还是再一次迫使青禾的心紊乱地跳动起来。 她经不住去回握住对方,而那力气大得魏徕不禁暗暗吃痛一声,像是生怕她逃走似的;然后她红着脸,勾唇问道:“你保证不会再反抗吗?” “…我保证。” 9.触动 当蒲青禾的眼神从魏徕的眼睛流眄到嘴唇上时,顷刻间,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后发生连锁效应般,两人在雨中心无旁骛地亲吻起来。 一股浓烈的茶香味再次裹挟起魏徕,及其扑面而来的热息和发丝滴落的湿才让她的意识不至过于迷糊。 这一次魏徕的确没有再拒绝,却也仅仅只是没有拒绝—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乱七八糟的理由,而是她本来就不会接吻,初吻也是丢得莫名其妙,更压根没想过,一天之内会再和同一个人接吻。 尽管当下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,可还是很快地关注到了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。 为了不被蒲青禾猜忌怀疑,魏徕只得开始在吻的加深中试着回应对方;害怕一直被动而扫了对方的兴致,同时她也慢慢地发起进攻,怯生生地伸出舌头去碰对方的,想尽力佯装出一副势均力敌的样子;而对方也明白了她的意图似的,虽仍有指引,但大致的令魏徕占据了主导地位。 故这场吻并没有偶像剧所演的那样平静浪漫,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热烈且放肆、莽撞而懵懂,又身处于灰暗的雨巷中,让她们的行为更像在偷情了。 那把不慎遗落的黑伞恰好掉在了尸体的上半身旁,将那张狰狞恐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,披在魏徕身上的衣服更早就落下了。 两人吻得愈加忘我,连青禾束发的头绳也被剥落,及肘的长发顿时随意飘散起来,很细软的质地,加强了魏徕无知觉的抚动。 雨越下越大,没有依靠的她们在巷子里互相胡乱摸索倒退着,时近时远的距离让两人被浸得很湿的身体偶尔擦到一起,不止是冷,还有热,令魏徕有了些怪异的感觉:那是一种奇妙而亟待解决的焦灼,从发烫的面颊缓缓地流动至下腹,如同一团毒燎虐焰,烧得她头晕目眩,口干舌燥。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,即使吻得太过头加上也没有技巧的缘故,而导致缺氧的体味进一步严重,但她还是被蒲青禾禁锢住无法挣脱,只得一次次极短暂地换气,以此两人开始游离互交于被索取方和索取方。 也许就是这样才有了某一刻的跌跌撞撞,便使得她被蒲青禾按在一处有房檐的墙壁上后,热吻戛然而止。 魏徕全然清醒过来,她贴在墙上虚弱地看向撑着墙壁低头凝视她的蒲青禾,正和自己一样急促喘息着,而自己把手揽在她的腰上才没至于跌下;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,其时却随着她的气势弱下而看起来愈发庞大。 视线不经意继续往下,蒲青禾那翻领设计的蓝白校服上,不知何时解开的几颗系扣将其胸前广敞而开,裸露出大片白皙嫩滑的皮肤。 不止是突起的锁骨,更引人瞩目的是那被花纹文胸半罩住的高高隆起的两团靡肉,被挤压出了深深的沟壑,泛着星星点点的水痕同呼吸起伏不定,像翻腾的白浪,同时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诱人光泽——这是和魏徕同处截然不同的光景,也彻底令她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。 蒲青禾的身体似乎比她成熟很多,可即便看着再丰腴饱满,腰、脖和臂还那么细瘦,摸起来一点赘肉也没有,预示着并未成熟——这就像是一颗刚采下不久的新鲜水蜜桃,青涩的果肉显然还不够软烂可口,却已透出诱人食用的香甜气息。 魏徕不禁连连吞咽下口腔中分泌过多的唾液,并且很快窘迫地移开了目光。 明明在此之前,她根本不曾对这些充满性暗示的地带有过些微的波澜,更何况论同性。如今无法否认的现实正摆在眼前,她就是反常地躁动起来,且责无旁贷。 蒲青禾默默地将魏徕所有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都尽收于眼帘,然而她只是晦涩地微笑起来,同样仍一言不发。 春雨总是来得急促又滂沱,泥泞的一切事物,仿佛都会被其冲刷干净;而它的离开亦然,如同曲末的华彩乐段,结束得突然而意犹未尽。 天色本就足够暗,层层迭迭的阴云还未散尽开来,到了傍晚,便黑得更快。 彼时旁的路灯一盏也还没亮起,再过一会儿似乎就要看不清路;雨才刚停没多久,故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稀稀拉拉的不多,都忙着赶路而无心在意身边轻盈驶去的,这辆看起来并不怎么平常的自行车。 魏徕昏昏沉沉地坐在蒲青禾的自行车后座上,双手无意识地紧环住青禾的腰,正不知要被对方带去何方。 她鼻间长久萦绕的鲜血味被淡淡的、忽然会感到很安心的茶香彻底掩盖住,脑中也几次飘过对方喷的究竟是什么香水的疑惑。 她瞥着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的沿途风光,还没看清这个,前面的新景物便已接踵而至。这些,无论哪样她觉得都既熟悉又陌生,透着芜杂与乏味,大概也正如她自身,于是就像照镜子一样将她刺痛了。 随后她不再看这些,烦躁又无奈地发起呆来。 偶然间注意到身上包扎好的伤口,她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离开前,蒲青禾还消失过一阵。 起初她还没什么感觉,可一旦再看见地上躺着的徐靖逸,就会重现对方的死亡瞬间,而又孤身一人,纵使她再怎么内心强大,也难免慌乱不安。 她最怕的是蒲青禾不会回来了,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放任不管。忆及此处,魏徕不禁感慨万分,果然人的惰性是非常可怕的。 一旦在面对困难时知晓会被帮助,便再也不会去努力,而是一直心心念念着,直到困难膨胀到要把自己压死,都不会把那当做是谎言。 不过,魏徕是幸运的。对方后来不止是回来了,还带着一些能处理简单创伤的东西,并且将其用在了自己的身上。 轻柔、细腻、认真,是蒲青禾在为她处理伤口时她最大的感受。 假使从一开始就蒙住双眼的话,她到死也想象不到这是那个古怪暴躁的家伙对她能做的。如此的驯顺温和,甚至还会在有时询问她“痛不痛”,说是在做白日梦也不为过。 尽管难辨对方到底是抱有何种原因,才一时变得这样友善可爱的,她还是忍不住卸下防备,少见的有了想哭的冲动,此消彼长的是封闭内心的一点隔膜。 在最后,魏徕主动地先开了口,她问蒲青禾,就这么把尸体丢在那里不管好吗,青禾只是笑笑说,会有人收拾烂摊子的。 “魏徕,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——这个世界上,没有任何东西是钱摆不平的,以及——” “只要相信我就好。” 那样的字眼,那样的声音和态度。 过去她从未遇到过任何像蒲青禾这样的人,也未有过对其他人产生和青禾有关的相似的想法和举措。而在此之前,她们还只是最陌生的同班同学,隐秘模糊的霸凌者和被霸凌者。 蒲青禾到底为什么会接近她呢?为什么第一次单独接触就说喜欢她呢?她没想明白。 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温暖,尽管这似乎并不单纯,带着某种欲望。 可是,就连她本应是最亲近的家人都未曾给予过她想要的哪怕一丝的情感。总有人说父母有天生爱孩子的本能,可她感受到的,怎么不一样呢。 甚至比不上蒲青禾。 与此同时,一颗不知其名的种子,在魏徕的心底破土长芽。 10.迷乱(H) “…打扰了。” 魏徕僵直在玄关处,双脚向内倾斜着,手也紧攥在滴水的衣襟上,很窘迫,像台被抽掉发条的机器失去所有灵活。她没想过会去蒲青禾的家里,可又好像是合理的,毕竟天那么黑了。 入眼的一切都看起来都井井有条,而且宽阔又奢华,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有钱的传言,压根不是空穴来风。但奇怪的是,里面也没有多少生活着人的烟火气息,实在是太冷清了。 明知各有各的心思,一时间却都默契地心照不宣着。 魏徕一直在偷瞄蒲青禾擦头发的模样,一如既往的那么漂亮,即便被雨淋得湿透也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;明明很随性,却在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引人心绪不宁的磁力。 蒲青禾扎发和不扎发,给人的是两种迥乎不同的感觉:扎起来时,白簪花似的娴静而柔和,尤其是伶仃着专注自身的片刻,便更明显地与周遭的嘲哳割裂开来自成一派,同时也油然而生出怪奇的距离感,不由分说地拒他人于千里之外,故不似人间般美好且若即若离。或许正是这种迷雾般琢磨不透的清幽气质,所以受着大多数人的青睐。 但此时其长发尽数披散下来,等到天生多情的眼目不斜视地紧盯上自己时,珀色的棱光闪烁不停,又像是迎了只唾手可触的黑猫,顿时失去那些了疏离人的隔阂,一点亲切混杂上更多的渴望,撩逗得心里发痒。 衣服经此一遭愈加地贴身起来,恰好抵着昏黄的光线,便把她那优越的身体线条描摹得更加淋漓尽致,尤其是胸和臀,花纹文胸也隐隐若现着,使魏徕不禁又联想到热吻后的一幕,再呆楞须臾后便不好意思地移向别处。 而当青禾也注意到这缕直勾勾的视线时,她眯了眯眼睛,开口说的却不是耍俏的话,而是:“我一个人住,你随便点。”说罢放下毛巾就要把魏徕拉进屋子里。 一个人住…魏徕在脑中反复咀嚼这句话,而那股劲儿也越来越大,她只得忙不迭地说,“我还没换鞋…” “客气什么?不是都把我的胸看那么入迷了?”蒲青禾挑了挑眉,微微勾唇,眼里盈满了狡黠的笑意。接着她凑到魏徕的耳朵旁,低声说道:“就这么喜欢,嗯…?” 魏徕被调戏后也不算恼,独是感到羞愧难当。 这种揶揄的口气,让她想起了一开始自己的数次抗拒,都不过在围绕着无法接受同性恋进行。于是她从青禾怀里挣脱出来,下意识地辩解:“没有,”或许是觉得太没份量,顿了下便试着转移话题,“今天看到尸体和那么多血…你为什么不害怕?” 蒲青禾闻言歪了歪头,似乎真的思索起来。末了,在魏徕试着平复心情时,她却只是笑着说:“你猜?” “…不要。” 而在魏徕这么说的下一秒,蒲青禾又没头没脑回答道:“魏徕,我的眼里只能看见你,”然后掺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,“你相信吗?” “!”魏徕被青禾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浑身一僵,手中的陌生柔软触感,从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画面,瞬间变得具象而真实。 她无意识地揉了一下,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,然后很快觉察到内心升起一股羞耻。 魏徕的唇翕动几下还没等她再出声,蒲青禾便计谋得逞般地迫不及待说:“还要继续狡辩什么呢?要我…给你想想吗?” 蒲青禾的脸再次在她的眼前放大。也许是彼时的心境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,魏徕对此的一切嫌恶和推拒都涣然冰释。 于是她顷刻便仿佛触及到了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没有止境的吸引力,牵动着再也无法抑住的憧憬之情。魏徕鬼使神差地闭眼仰头就往青禾的颔前一凑。 ——是湿答答、小心翼翼的啄吻。 因为来自于一个胆小的家伙,所以眨眼即逝,蜻蜓点水似的轻易掠了过去。她很快红着脸垂下头,不敢再直面青禾。便很快把脸埋在手心里 浴室中,魏徕背贴着门伫立着愣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。她几乎是被蒲青禾连赶带推送进这里来的。 她原本以为,青禾那样的人被自己主动亲后,应当是会很骄傲地接着继续戏弄她的;而事实恰恰相反,对方的模样却犹如是自己戏弄了她似的,令她惊讶不已。 她第一次在蒲青禾面上看到了羞怯和别扭的表情,两颊的绯红像是毒药一般迅速蔓延到了耳根。也许是不愿魏徕看见,偏过头声音低亚地让她去洗澡。 原来蒲青禾也是会害羞的。魏徕想着,忽然不自觉地弯唇浅笑了一下。她好像找到了一些,在自己这般处境内,最大限度的报复蒲青禾的办法了。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告诉自己不能再磨蹭了,开始慢慢脱衣服。 热水一点点地从花洒里喷出来,落在身上时,便像轻抚一样舒适安逸,这使得魏徕的心神俱疲与困顿,全然随着流水一同滚进下水道。这是魏徕今天最放松的时刻。 偶然间对视到镜子里的自己后,魏徕不由得端详起了自身。 她的身体非常瘦,而且长,身上的血水已经被洗得很干净,于是让那些大大小小的创伤更明显了:除了手腕和额头,伤得都不算重,擦破的许多业已渐渐结痂——除了后背左肩胛骨处的那条凸起的、 狰狞可怖的叶脉样子的疤痕,缝过很多针,年代久远,猩红且刺眼。她马上想起这是小时候魏驰做的恶作剧——把她推向一辆刚启动的汽车前撞伤的。 她不愿过多回忆这些痛苦的往昔,无意识地把手放到颈上,接着往下游走在各处能摸到的特定的地方,然后摩挲那些发青发紫抑或伤痕累累的皮肤,痛的余韵在指腹下反复跳动。 她记得只有这些是蒲青禾留下的,给予她的独特印记。故不是惹人讨厌的、排斥的,而是隐隐雀跃的、意犹未尽的疼。有点酸涩,有点上瘾。魏徕能在触摸时,体会到为自己全身心所接纳的快感。 每感受一次这样的痛楚,她就会记起青禾的手轻压在自己手上后,留下的似有似无的余温,仿佛还感受到了脉搏同频的隐隐震动。 蒲青禾的手,真的很烫,让她有些无法忍受。可她脑中一瞬间掠过一个让她脸红耳热的念头—— 恍惚间那漂亮的手出现在了她的身前,接着开始不停地撩拨她的身体,使得白天那种奇怪的感觉,顿时又烧起了魏来的下腹;在腿心深处,也约莫有一股熟悉的烫热沿着腿流了下来。 下一秒,花洒跌落在了魏徕的脚边,她倚靠着墙壁,将身子尽力蜷成一团,手且不住地探向腹下暗流涌动的骚动处。 她很轻易地溜进了一条炽烫的甬道里——即便羞耻而不安,但这次并不再生疏,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有感觉,好像很容易寻找到令这股满溢出的热流堵住的方法。 更多的滑液被手指牵引出来,滴在瓷砖地板上,于寥廓的浴室里,发出了隐秘的轻响。 嗯…啊啊… 一阵急促的喘息过后,虽有些乏力,但魏徕还认为意犹未尽,直到一些罪恶感蔓延开来。几乎是同一时间,她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想法——自己,难道也是他人口中,避之如蛇蝎般的同性恋吗? 不,那是幻觉。她对自己说,情愿那只是幻觉。 在魏徕仍思绪飘忽凌乱无所适从时,浴室的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了—— 11.疯狂(H) 魏徕看到来人正同样一丝不挂,进来后便用不明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不动了。她下意识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和下体,慌慌张张地说:“你怎么进来了…!” 由于蒲青禾毫不介意地展现着一切自身的风光,便让魏徕的眼神不住地黏在她身上去探查,探查下午只春光乍泄一点遂令人意犹未尽的更多——长颈薄背、窄腰颀肢,光滑的肌肤如白玉般,于一些水光的附着下,在灯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。尤其是那对丰硕的乳肉,在她眼中一晃再晃,犹如邪祟欲望之源,到最后彻底移不开视线。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恰到好处,可魏徕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她想了想,也许是人与生俱来的那种强烈而迫切的探索欲在作祟:明明起先一般都是想触及真相,故对于未知事物的冀望会随着深入而一丝丝地变大,可到最后彻底揭露其真面时,又没有了那份想象中应有的快乐。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件花纹文胸,暗紫色和肤白色完美地相互映衬着,带起她的所有冀求,心于是跳得更快了。她觉得,她几乎无法用更恰当的语言去形容这种奇怪升起的心绪,而把头垂得更低了。 蒲青禾也不生气,一边走进她,一边反问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进来?” “我怎么会那么狠心让病人一个人自己洗澡呢,你说是吗?” 魏徕紧抿住唇。她内心忍不住腹诽着,对方真的很喜欢跟她玩文字游戏。而此番又是意欲何为呢?她不相信青禾仅仅只是那么单纯的动机,根本就是话里有话。 但听得这些话不痛不痒后,她便开始暗自庆幸对方没看见自己的羞耻行径时,蒲青禾再次开口了,声音带着谐谑:“哦…那是我打扰你自慰了?” 青禾止步在魏徕的正前方,然后蹲下身来,朝她莞尔一笑后继续说,“可是你看起来…不是挺欢迎我的到来的么?” 下一秒,蒲青禾才话音刚落,就忽然被魏徕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按倒在地,微阖的唇也沾染上了并不属于自己的热温。 她愕然地本能使瞳孔骤然放缩好一阵,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一次由魏徕主动的吻,不再像刚才那么偷吻的那样轻且驯顺,而似乎带着点不悦的恼,以及报复,被不停在心底翻腾的冲动驱使着失去任何理智——魏徕用力捏着她的双手不放,像疯了一样地向她索吻。 “对。” “就是想要你。” “…这样的答案,满意了吗?” 水声仍在哗哗地作响,可她们皆不甚在意,拥得更紧了。 滚热的呼吸一次接一次地被吐出,一些蒸腾在面颊上,使其烫得更加殷红,而且晕眩、神智不清;另一些则浮入聚成团弥漫着的蒸汽,持续升温着这密闭的空间。 就此,本就云雾缭绕的浴室里,出现一股成使人上瘾且疯狂的毒素。 彼时除了腿,两人整个的上半身都如同橘瓣般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,只要再有稍微的动作便会引起双方的更多躁动——直到魏徕的嘴巴被狠力咬破,手臂条件反射般地将她上身撑起,唯独保持半跪在对方腰上的这一姿势。 蒲青禾又露出了那个表情。其时她皱着眉,眼神飘忽不定,用交叉的双臂掩住自己的唇,怯生生地:“…好过分。” 过分…?魏徕怔怔地看着她,舔了舔唇。 如同听到魏徕内心的疑虑,蒲青禾再次重复了一遍:“真的好过分。” “怎…怎么老是这么突然亲我?好害羞…” 魏徕沉默了一阵,怒极反笑。 她掰开对方的手,将脸落得很近很近,鼻尖差不多触到鼻尖,语气十分的冷:“蒲青禾…你真的好爱演戏。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?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,她咬牙切齿地说:“…怎么,玩腻了?讨厌我了?” 这但最后一句话,魏徕刚说出口就后悔了。她应激反应似的缩了缩脖子,害怕自己的得寸进尺又让悲剧重演。即便她明显发现自己心里还有一种别样的念头,正在因此不安分地骚动着,仿佛是这恐惧的源头的确是她渴求的。 她的身体不停地战栗起来。 然而,相反的,蒲青禾捧住她的脸,耐心地用轻声细语的语气哄着她:“不生气好不好?” “我没…!” “要是我真讨厌你的话,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了,我们更不会有任何关系,”青禾没在意她的话,把大拇指指腹放在对方左眼下的痣上,轻轻按压,使得魏徕有些痒痒地不停闭合左眼,“你一点也知道你有多漂亮,我根本讨厌不起来。” 魏徕不习惯这样的氛围,她微微偏头,讷讷道:“可是…” 蒲青禾迫切地打断她,“哪有那么多可是的,”眼神流转间,又没那么害羞了,似笑非笑地又缩小了些两人间的距离,是勾引和促狭,在琅琅的声音里起伏:“想再亲我一下吗?” “还是…”蒲青禾顿了顿,“你刚刚自慰的时候…在想着谁?” “是我吗?” 语毕,魏徕便对上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眸。猫一样的,却失去了锐利,而露出了更多的温驯和无害,顷刻宛同一只在撒娇着亟待抚摸的猫。 而后,她的腿间突然被膝盖顶住,轻且缓地顺着流出的滑液来回蹭弄,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喘叫,身子软了软。本就未全然消散的欲望,再次在她下腹剧烈迭起。 她无法再分清究竟是谁更躁动或兴奋,只是大脑一片空白。 但魏徕还是说出了相反的答案:“不是…”然后眼神闪躲,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,腿不自觉地把蒲青禾的膝盖夹紧了。她明明不是想这么说的,不过这么说了后,她又觉得兴奋起来,似乎真的是想说这个答案的。 几乎是一瞬间,她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,接着是失望、委屈,到转变成最后的愠怒时,一切尘埃落定了——一股头脑发昏的窒息感,再次将魏徕包围住。 12.热带夜(H) 关于那晚的更多,魏徕记的并不算太深切,甚至有些蒙眬。大概是过于刺激了,她能想起来的,是热,太热了,全身都很痛,和一些很奇怪的体验。 脖子被掐住了,然后呢?被对方反压在下,动弹不得,和疯狂求吻着...吻漫过她的耳朵、眼下痣、唇和颈,从锁骨开始带着刺痛的咬,尤其是胸部;似乎青禾还重复说了很多遍她知道是魏徕在骗她。但魏徕一句也没再回答,致使蒲青禾的索取变得愈发疯狂,和刚才害羞的模样,宛如幻觉般迅速割裂开来。 很快,在下体的两股间,魏徕第一次有了被撕裂的感觉。她从来没有试过两根手指进去,更何况此时是在没有任何预告的前提下,被一下子推进了三只,所以不只是酸胀,更多的是清晰得令她后怕连连的痛苦。 蒲青禾的手,明明是之前那么渴望的存在,这时却坏了起来,成为搅动她心中不安的罪魁祸首。没有一丝迟疑的,那些平日里看起来纤细得无力 的指尖,顿时化作了某种利器,在通往她体内的狭窄甬道里凶恶地肆意碰撞着、剐蹭着柔软的皱襞,报复之心明晃晃地招摇在对方怒极反笑的一张漂亮脸蛋上。 这种痛楚使她本能地想要挣脱,可没过多久,身体竟然出奇快速的适应了这种暴力扩张,然后快感便像雨后春笋般鱼跃而出。 她开始痉挛不断,一些伤口不多时再次裂开,血淋淋的却不止是她,蒲青禾的身上也流淌着,却没有讨厌,甚至在某刻用牙扯开了她左腕的绷带,毫无顾忌地舔舐起那些血肉,仿佛在说,天使,只是有关她最虚假且不写伪装的谎言。 魏徕想过是否还击。可除了像个孩子一样去吃咬,吃咬蒲青禾那对硕大、而不停在自己身前摩擦得发痒的乳肉,她别无选择。 尽管这也是她所冀望的,而一触上就如同磁吸反应似的不想再离开,想要继续粗鲁地蹂躏和戏弄,正如蒲青禾对待自己一样。虽然起初是自己的恍惚导致的不幸,让事情有了一错再错的苗头。 胸的主人没有给她更多能够这么做的机会,擒着下颌继续接吻了。 不同的触悟聚合在一起,将魏徕麻痹得失去思考力,而且寸步难移,每个姿势的变换,不过都是在由蒲青禾随心所欲控制着,其中最有快感的、同时也是最羞耻的,莫过于撑着墙被从后进入,而且还时不时被扯着头发热吻,决堤的高潮止不住地在体内迭起。 魏徕的喉咙正在被一股由肺部起一路狂飙的灼烧感侵蚀,烫得只知道了喘叫和呻吟。 这似乎也是致使青禾感到愉悦的源头,所以不曾感到疲惫,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自我,一直做到实在难耐的昏昏欲睡。 浴室的热气越升越多,潮湿的心绪、肉体的缠和、爱恨的确否、过往的浮云,一切都被厚重的纱雾笼罩上暧昧和欲望的阴影,无法再被窥望得深切和明白,接着此消彼长,成为了一个不确定的黑洞:探索,再探索,最后无济于事,化作魂牵梦萦又无法触及的虚拟。 ——是一点也算不得美好的、又无比快乐的,和别人交媾的初体验。魏徕在事后这么想。而那人还是同性,可给了她出乎意料的畅快,过程中丝毫没有过自慰般的寂寞乏味。 然而她也没有忘记那时,她的脑中仅有的一句话——她好喜欢被蒲青禾欺负的感觉,她还要更多更多。 但她知道,她死也不会把这些说出口。 深宵,魏徕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,顺带着从后紧拥自己在怀睡去的蒲青禾。 去床头柜上摸时,她看着手里这台略有耳闻的当下新款翻盖,有过短暂的恍惚才去接听。 自己的那台老旧得经过不知几手的廉价货手机,根本经不住大雨早已泡烂,而这正是雨巷事后,蒲青禾在问她要号码时无果得到的,条件是所谓几个简单的代价,但没告诉她。 她想,这次的做爱算是吗?又在下意识去看蒲青禾半醒的似笑非笑的脸后,很快摇了摇头。 不,直觉告诉她,这只是对方以为自己不忠的惩罚。 “这么晚了...谁打的?”蒲青禾呵了个哈欠,又很快皱眉,伸手就要去抢,“不会就是你自慰想着的心上人吧?” 魏徕没让她得逞,摇摇头说:“骗你的,真信了?”对方闻言不悦地用力拧了下她的大腿肉,“你还真敢跟我抖机灵?魏徕,你可以啊。” 在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时,魏徕低头亲了她额头一口,“痛...别掐了,我不敢了。”这才罢休。 魏徕说实在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,本想一挂了之,可内心的那种不详使她无法拒绝。 按过接通键,对面很快传来一阵中年妇女的焦急而怒不可遏的声音,使魏徕瞬间清醒过来:“魏徕,你去哪了?怎么现在才接电话?急死人了知道吗啊?!” 她咽了咽口水,不禁心跳漏下一拍,几乎是无意识地下了床。她走到角落,没想好怎么说,故只战战兢兢地小声叫道:“妈...我...” 对方很快打断她的话,喋喋不休地继续絮说起来,而且不容置辩:“你舅舅说你放学没去帮忙,舅母去家里也没等到你,你弟弟出事,我现在才守着手术做完有空!这都几点了,你现在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,现在甚至还学会夜不归宿了是吧?别跟我解释什么,赶紧来县医院!” 随着嘟嘟两声,电话被完全挂断,又快又急,根本不给人任何回应的机会,仿佛只是在对她下一个无需答应的命令。 魏徕对她母亲的这种态度习以为常,可这次没了往日的从容不迫,因为放纵的罪恶感使她心有余悸。来不及疑惑魏驰到底能出什么事,她的肢体已经在准备找衣服离开。 蒲青禾也坐起来,却没有挪动更多,静静地端详对方如热锅上的蚂蚁徘徊不定、到处乱转的模样,有些想笑了。 她柔长的发随意散落着,抱着棉被,脑袋轻搭在上面,眼睛眯了眯,半阖不闭的,看起来乖巧极了;而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晦又说明她似乎早已猜到了什么,她却还继续佯装着天真无知,软着声说道:“你衣服还没干,从我衣柜里随便拿几件穿吧。你什么事这么急?” 魏徕愣了下,稍稍点头说过“谢谢”后,就打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长排衣柜中的一个,满满当当的,而且颜色各异,令她眼花缭乱。 果然蒲青禾压根不是眼看着的寡淡的那款。她一边腹诽,在好不容易看到长袖和长裤后,一边穿着回道:“...我弟出事了,在医院。我妈叫我过去。” “哦...”蒲青禾意味深长地应了声,“我给你叫个车吧?一个人走夜路可不好。” “...现在还有车?” “有钱能使鬼推磨。” 13.同情 出租车后座上,魏徕心有余悸地微微颤动着身体,双手指尖扣在一起,浑身不停地冒出冷汗。 她的惶恐并不是出于对魏驰的担忧,毕竟这种可恶讨厌的家伙,即使跟她流着相同的血她也丝毫做不到同情——同情男性是一切不幸的开始,魏徕如是想。 因为母亲对懦弱无能的父亲的同情,于是有了这样如履薄冰的生活,以及姐姐的失踪;因为母亲对嚣张跋扈的弟弟的同情,于是有了魏徕后背的疤、心中关于言语的刺;假使她那时也对徐靖逸同情,死的就会是她。 这个社会向来都是不公的,特别是女性:话语权被遏抑收束、人权被消费售卖、成就被贬低埋没。没有人会看见,也没有人会被看见。 人自从有了智慧后,智慧便叫人自利狡黠,故对于苦恶的度量,总是由其自身的经历而定论——但这并非受用于所有人,而几乎被男性给垄断,成为一种得天独厚的特权。 世界在压抑之中变得更加冷漠,这使得舆论成为一种难以抗拒的毒素。谁能操纵舆论,谁就拥有了生杀大权。男性深谙此道,承袭独断,因而从古到今,女性犯下的错误、被犯下的错误,总是被视作众矢之的。 然后,一些女性便顺应所谓潮流,开始依附于男性,试图瓜分这种特权。即便自己碰了遍体鳞伤,可思想的根深蒂固,使其仍旧无能从虚假里挣脱,此后只在慢慢被蚕食、寄生——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类可怜人。 可无论怎么说,她始终割舍不掉对母亲的情感,尽管她的确很恨她。所以,她怕的是母亲的怒火,也担心奔波良久的母亲的身体。 但魏徕不知道,她很快就会后悔:后悔她的听话、后悔对她母亲的心疼、后悔那些,在对方身上倾注却无一不被无情浪费的爱。 魏徕睡眼惺忪地凝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,夜未过半,还很长。 ——她真的不需要蒲青禾的同情吗? 即便这份同情并不一般?即便对方是个喜怒无常、捉摸不透的人?即便对方被很多很多人爱着,而且有钱,因此可以肆无忌惮?即便...对方有着过于自己的聪明才智,连她唯一的长处都变得可笑起来? 她无法回答,只能像往常一样保持缄默。常言缄默是最轻蔑的答复,可于她而言,不过是最无可奈何之举。 魏徕眸光微动,她忽然想到了什么。 ——吊桥效应太可怕了。 在这种氛围里滋生的恋慕,俨若浮起的泡沫一样:美、轻佻、魔幻且迷蒙,引人无尽瞎想。然飘逸在半空的时间太长,即使不被人为地戳破,自然而然也会这某刻消逝殆尽。 所以说,当自己现在顷刻远离对方,便正如泡沫破灭,一切骤然归于平静,仿佛任何都未曾发生,眼前的灰暗,还是灰暗。 魏徕感到自己的心里又变得如同往常一样,什么波澜都没有了。 街道的路灯还亮着,将她的半边脸映得发亮,另一半隐在黑色里模糊不清。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碰撞在一起,显得她的神色更加晦暗难明。 没人知道、没人去知道这个瘦小的女孩,仅仅度过了人生十几年的光景,就受过了哪样折磨的苦楚。 魏徕捏住拳。 她正急切地需要解脱。 因此,蒲青禾是她唯一的机会了。她不止一次地想。 她不能再白痴地反抗,要在对方面前,尽量装作被放在床头的那张囚兔照片似的,所谓的忠诚无辜的家伙。而她在此后也有些明白了什么——蒲青禾对自己,不过是爱屋及乌。 现实里哪会上演像小说一样廉价的一见钟情的戏码;就算真的存在又怎样呢?那也不属于她。 但这样也不错,至少不是把她当做某个真实明确的人的替代品。她不仅办不到理想的那么相似,还可能因嫉妒、难过而忤逆不顺,然后碰壁无数;仅仅将她视为宠物的话,就很好。 只要够乖巧,主人就会好好地爱护着、饲养着,而不会奢求太多,不是吗? 然而其时魏徕尚未知晓的是,她猜到的真相并不完整,独是其中隐约一角罢了。 房间的灯自从被打开后就没再被熄灭,蒲青禾独自蜷伏在那张绵软的大床上,眼睛眨得很慢。 她定定地凝视着床头柜上面摆放着的定制相框,一只被关在铁笼里的兔子赫然跪卧于其中,半侧着被拍下。 雪一样的缟素皮毛,一点杂色都没有,好看极了;一双圆润的红宝石般的瞳陷缀在深浓的雪色里,彼时正注视着远边的天宇,在夜色里发出妖冶而永恒的光亮。 鬼差神使般的,那副相框已经被蒲青禾拿在手里轻轻摆弄,眼中显现出一种特别的、柔顺的、眷恋的情绪:比平日他人所见更亲切,比对待魏徕所现更驯顺。 然后,随着鼻头袭来的一阵酸涩,一滴灼热的泪水便游过脸颊,滑落其上,倒映出自己那张清瘦而眉眼间充满悲戚的面庞。 ——她总是在怀念一些早已失去的东西。 不论是人或者物,仿佛只有真正消失在身边后,她才会稍有感触,最后在逝去很久以后的某天,突然醒悟。 于是青禾便想,自己真的是个过于迟钝的人吗?可为何又实在冲动呢?就像以前、就像现在,从未改变。也许,是她无法忍受过度的悲伤,而被暂时压抑住了吧。 青禾又想起魏徕,眼前冷不丁重现出对方纤瘦脆弱的裸体,但奇怪的是这次没再有任何欲望的色彩,反之,是正统的、纯粹的、爱护的同情——不是因为魏徕有别的什么新鲜的或自残的伤口,而是肩胛骨上,大片遗留下来的伤痕创面,抚摸起来比其他皮肤更软。 摔伤?烫伤?还是撞伤?青禾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。她好想知道,然后去保护、拯救她,扮演一个近乎称职的主人,做好其该做的事情——这种感觉,就像...她眨眨眼,就像对待曾属于自己的这只宠物兔一样的。 果然是那样的。 一开始就是那样的。 14.异样 魏徕独自蜷伏在和魏驰仅隔一面帘子的陪护床上,正辗转反侧着。她难耐地被迫吸入刺鼻的消毒水味,耳边不断地响起机器发出的滴滴声。 当天遇到的事情触目惊心且冗杂,消耗了她太多太多的精力,故积少成多的倦意化作猛兽,在此时的松懈间将她吞噬,眼皮不住地下压。 但怎奈遍及她自身各处的钝痛,额头、下腹和手腕袭来的尤其,难受得她仿佛如芒刺背,抓痒着使她心神不宁。先前在蒲青禾家里本就好不容易地睡着了一会儿,现在醒过以后,她几次三番都没能再睡去。 她的脑海里便始终回荡着不久前和母亲的对峙。 没有意想之中母女间应有的和谐的嘘寒问暖之类的对话,毕竟魏徕身上的伤,可不单单长衣长裤就能遮掩住——只是在那对充满血丝的浑浊眼球,朝下位者迸射出一种尖刻而反复的视线后,气氛就奇怪且微妙起来。 才刚到不久就旁若无人地对魏徕嗔责起来,譬如质问她为什么夜不归宿,是不是和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搞到一起了,作为一个还在念书的女生却没学会自尊自爱,轻贱、不检点,以后还有哪个男的敢要,难怪不被更多人喜欢;老师和学校那边的事情也做不好,怎么又被欺负了、怎么又被请家长了,她才不想去浪费时间,让魏徕无论如何都自己去道歉就行了...一说起来就喋喋不休地没完没了了,而每字每句,都像数根尖刺聚合在一起,扎入魏徕心中。 可她除了缩肩、低头、抿唇,别的什么也做不了、不敢做,如常的一副甘愿忍辱负重样。 总是这样的——总是每当她心中有无数苦楚想要跟母亲倾诉,却无一不被教训说怎么不自己找原因,肯定是她自己有错在先吧——轻而易举地将被害者有罪论,恰如其分地朝魏徕娓娓道出,想要洗脑她;还在和其他家长闲谈时,美其名曰这便是她特别的教育手段,所以她的女儿才会那么那么乖巧,对她言听计从。 现在,魏驰被车撞撞断了腿,需要在医院静养几天,没人照顾不行,迫使自己要专门请假守着他,因为—— “这就是责任啊,姐姐的责任。” 她为什么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责任需要肩负?母亲的、老师的、舅舅的、弟弟的,数不尽的。 魏徕睁开眼望着天花板,摆出愀然的表情。她皱着眉忍不住这样想着,拳头捏得紧极了,指甲快要嵌进皮肤里。 到最后觉得无意义时,她只留下一句简单而无力的凭什么,而后脑中一片空白。 直到余光偶然瞥见身旁随意扔下的银白色翻盖手机,她才想起好像还没怎么熟悉新手机的一些功能,于是无聊地玩弄起来。 手机很轻,logo被几张米菲兔的贴纸遮住,看得出来原主人的确很热衷于兔子这种生物。魏徕没在意太多,很快就翻开。 大体上和之前的手机没什么大区别,而她对别的更多也不感兴趣,所以掌握得很快。玩了一会儿俄罗斯方块后,偷窥欲骤然爆发的她尝试着翻了翻别的软件,然而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。 但在相册里,却仍存留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照片,最后一次使用是在几天前拍的风景照——兔子形状的云朵。 但在准备翻过时,在图片左下角,她突然注意到还写了这样一段话:“是你回来了吗?好想你。”虽然魏徕心中马上就有些异样的感觉闪过,但想着对方不过只是对兔子念念不忘罢了,很快抛之脑后。 紧追其后的还是一组接一组的风景照:色彩斑斓的花枝,或敧斜或直立着,但都很美妙;蓊郁葱茏的一草一木,吐露出深邃无声的希望;天宇、田野和公路,都寥廓得仿佛没有尽头,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街头...而魏徕很熟悉,这是文梁,和她印象中,截然不同的、充满生气的文梁。 她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,但心绪被安抚得很平静、舒适。 须臾之后,她的眼前出现一张在光线昏暗处拍下的半身自拍,然后,所有都变了。 印花紧身吊带将其完美的曲线展露无遗,好像任意一个轻微的举动就能让大片白花花的肌肤裸露出来。头发随意挽起,露出光洁而束着黑色蕾丝choker的长颈;再向上,浅绿色眼影和身上其他首饰一齐在夜里反射出妖娆的光彩,捧着脸勾唇浅笑着,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屏幕,看起来漂亮极了,而且有股强烈的冲击感——俨若一只狡黠黑猫在勾引猎物似的。 明明蒲青禾的长相是妥妥的乖乖女模样,私下却喜欢的是叛逆张扬的风格,这无疑是很割裂的。但魏徕仔细一想想,似乎又没什么奇怪的。毕竟,从她看到对方那么多的耳洞就能猜到一些了。 正当她为此对青禾感到一种奇妙的崇拜和向往时,然而就在下一秒,她的幻想便被无情击碎,还迫使她差点下意识地把手机摔到床下去—— 还是蒲青禾的照片。 但并不是什么自拍之类的,而是—— 裸照。 不止一张,而且比风景照数量多得多。 脖颈、胸、腰、腿和下体,任何充满性吸引的部位,成为了余下照片不变的主题。 蒲青禾偶尔一丝不挂,毫不遮掩地露出身体的细节;间或穿了衣服,很单薄或是凌乱,然后就无非是贴身衣物,似乎很擅长摆出诱惑人心的姿态。 魏徕没想过蒲青禾居然会自愿拍出这样的照片,一时惊讶得面红耳赤,却忍不住去查看更多。 这些照片,给人感到扑面而来的香艳之中,又有些诡异的纯洁的味道。 大抵是由于少女的身段,总如同看似成熟的果实,流出内里软乱可口的果肉汁水,引人不禁上前要想啃食殆尽。可一切不过都是戏弄的骗局,只入口,便酸涩得牙齿发痛。 魏徕早就吃过这样的苦头,不想再尝。怎奈下腹还是照常爆发出了异常的躁动,尤其是在看到胸的特写照片时;同时,她也明白,以后的日子里,那种事情将化作三餐般稀疏平常,她是逃不开的。 就在她如此想着的间隙,几条连续的新消息的弹窗在她眼前跳来跳去。 ——肯定看到了吧,那些照片? ——真是个坏孩子。(笑) ——很喜欢我的胸照,对不对? 随后便发来一张对方刚拍下的胸的照片。 没有很露骨,只是把睡衣的扣子解开几颗,展出锁骨下被蕾丝文胸勒出沟壑的曲线,而上面还有些牙印和吻痕依稀可见,缀在光滑的白色里,显得更是色情无比。 ——属狗的吗,学委? ——装哑巴也没用,我明天会来找你的。 15.回忆 破败、压抑、冷漠,是蒲青禾打从来到文梁的第一天起,便对这里留下的所有印象。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山水与河流,这里没什么地方值得驻足留恋。 人们极度自私化,只关注自己的事情和对自己有益的事情,以及堕落、沉迷于新起的电子网络,探索着猎奇和觊觎的东西,别的都情愿不管不顾。 于是她很放肆,放肆地时不时卸下友善合群的面具,自由地做自己。 每当远离学校,她就会穿戴上自己喜欢的东西,骑着自行车到处游荡,化作城镇里一道奇异特别的幻影。至于为什么非得在学校之外,只有她自己最清楚。 可也许是一切都被比自己更加阴沉,所以她无论伪装或否,说什么、做什么,别人都会觉得新奇有趣,是在标新立异,是在簇新窠臼,是在将个人英雄主义贯彻到底。接着,她便引人注目——被追逐、被搭讪、被青睐、被表白,被虚构成幻想里最神圣纯洁的独特化身。 或者说是前路无法触及的明灯,发出漫长的光作指引,成为一剂他人在灰暗里能坚持活下去的定心药。更确切一点的,便是所谓的白月光吧。 但青禾对此感到倦怠厌烦,居然有点怀念那些在城市里无人问津的日子。 她不想被太多人知晓,也不想和太多人有关联,毕竟什么都是短暂的:晴天是短暂的、阳光是短暂的、生命是短暂的,有意义的事情,都是短暂的,无意义的却那么长。 每一样被陈列在货架上的商品,都有着或长或短的保质期;人是活的,按理说一段关系的温存,应当有着脱开保质期更久远的时长才对,又为什么一直试图逃离安逸、舒适,去自虐般地寻找新鲜呢?所以每种感情都虚无缥缈,连像样的保质期都没有,故还不如一开始就就不接触。 可她有令自己停留在这里的理由,同时,也是她为什么会来此地的理由,所以,她必须忍受。 ——直到她看到魏徕,这个和自己一样格格不入,却学不会适当伪装的家伙。 蒲青禾总有种感觉,自己绝对不是看到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起产生兴趣的。 可到底是什么呢?她拼命地去想着,然后终于找到了答案——大概从她刚来这里,还没买好自行车而乘坐公交车上学的第一天,缘分就开始了。 那天,蒲青禾意外起得很早,所以乘上了没几个人的早班车。 车上并不吵闹,几乎都在补觉或发呆,没有麻烦的家伙出现,扰乱宁静;她则坐在最后排的靠窗位置上,无聊地翻着新买的书打发时间。 微微敞开的窗里透进的风吹拂起她的碎发,携着她喜欢的、和车内的闷抑臭味截然不同的空气,所以没有很困,倒有些悠闲自在的感觉。 直到几站过去后,在她某次抬头去整理挡住眼睛的碎发时,目光意外流向前方便顺势打量着时,在一个不起眼的、和她身着相同校服的短发女孩处,停着不动了——究其原因,是对方手里,居然拿着一本和她在看的一模一样的书。 她也读《Une Saison En Enfer(地狱一季)》吗?青禾这样想。 少女拉着吊环安静地隅于一角,顾自翻动手中书籍的书页,全神贯注地看着,任由额前的碎发垂落,细密的眼睫不停扇动;有时好像在发呆,盯着一行字眼珠便不动了,蹙起眉,又仿佛在思考。 校服看起来并不合身,松松垮垮地包裹着她的身体,还瘦弱得营养不良的病恹恹,故显得原本颀长的个子,顿时矮小了不少。 但那时她没能在乎多久,随着车停,更多的人涌进车里,将其淹没得到站下车也没能再遇到。 到后来很久以后,才在班上发现魏徕便是当时的女孩时,那份存在于特殊时间地点的探索欲早已消散,独留下一句大彻大悟的“哦,原来是她啊”没了下文。 青禾隐隐记得,彼时自己似乎正读到那句话: 我永恒的灵魂,注视着你的心。 纵然黑夜孤寂,白昼如焚。 然后一直持续到今天,才有了交集。以往略显潦草、平淡,像一副没有色彩的、被遗弃的草稿画。可在当今旧事重提,就有了分量和怀念。 于是在此之后,当她亲眼亲目睹魏徕在车站的种种遭遇后,心情不再没有波澜,而是很复杂。 本就不幸的时候,惹人厌的弟弟、霸凌自己的同学还一起找上门来,没什么比这更难受的事情了。 她急切地想为魏徕做些什么,更想的却是魏徕主动找她诉苦求助,而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,也很快在魏徕低头装作对她若无其事时,全然破灭。 她很失望地离开时,转机却来了——在魏驰那群人被撞飞,和徐靖逸被杀死后。 对于这种血腥场面,换做别人早就害怕得轻易逃走了,可对于蒲青禾来说,却是快乐的源泉。没什么比做得知坏事之人被坏报,而且是现世报、现时报的滋味更好的了。可作为局外人,她理应不该这样的——想必,这就是同情的起始,也是纠葛、乐趣的起始。 【青春期是一只难以遏抑的怪兽,它会吞噬你的所有理智,只为了满足空虚的欲望而躁动不安。尤其,是在如今这个快要结束的春天,症状愈来愈令人无法忍受。 无论是午夜、午后还是傍晚,我所拥有过的书籍、电影和磁带里,总有无数次缠绵悱恻的际遇在春天上演。浮躁的灵魂们共舞着,不计后果地把爱欲倾泻一次有一次。很久以前,我一直以为是夸张和虚假,不理解情欲的确如此怪奇。 可与之相反的是,在短暂的唾弃后,我慢慢我发现:这的确是个意乱情迷的季节,不仅仅和没有思想的动物有关。和人,更有关。 潮湿、雨季、热气,和特别的人,在一起;被青春期的躁欲、贪念,困在一起。这是爱吗?还是同情的错觉?】 ——蒲青禾于当晚醒来后,在日记上这么写着。末了她突然提行,笔锋一转:【我终于知道有什么可以代替你了。】